良久,賀星河動了動。
他向她伸出垂在身側的右手,握成拳的手朝上,五根手指緩緩鬆開。
在他掌心裏,是一個碎成好幾塊的星星胸針。
「碎掉了。」
他嘴唇囁嚅,輕聲說。
情緒像是被壓抑了很久很久,他委屈得像個小孩,而握在手裏的是他最喜歡的糖果,他重複道:「它碎掉了。」
語氣很受傷。
阮清夢腦子裏閃著無數白光,思維和理智瞬間間掉線,震撼過後,她伸出手指,指尖碰上了那個破碎的五角星,說:「沒關係……」
「有。」賀星河打斷她,執拗道:「有關係的。」
阮清夢心髒緊繃著,他現在和她說的每個字,都讓她心口揪一下,血液集中流到心口,神經末梢微微發疼。
她小小地吐出口氣,說:「我可以再送你個一樣的。」
賀星河目光沉沉地看著她,慢慢收回手,把胸針放回自己口袋裏。
樓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夜色和月華融到一塊兒,乍看之下美的清冷。
在一片清冷裏,賀星河勾起一個笑,聲音低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沒有等阮清夢回答,自顧自講了下去,幹淨的嗓音在樓道裏引起微微迴響。
「2014年10月5日,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副駕駛座上坐的是我女朋友,我們開得很慢,沒想到對麵貨車刹車失靈了,直直地撞了上來。」
阮清夢微微弓著身子,不自覺抿了抿唇,她知道他在說什麼。
賀星河:「我被抬進救護車,我想去找她,問問她有沒有事。可是身邊隻有鄒慶慶,我什麼都來不及說就被推進了手術室,等我醒來以後,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左邊小腿,漠然道:「就被鋸掉了。」
阮清夢捂著嘴,眼眶泛起濕意,嘴唇失了血色,囁嚅道:「星河……」
「然後,我的愛人消失了。」他站在遠點的地方,神色清冷,沒有情緒,靜靜盯著她。
「真可笑,我明明記得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可卻想不起她的名字和樣子。她憑空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裏,他們告訴我,那都是假的,她是不存在的。」
阮清夢無言,低著頭肩膀顫動。
賀星河嗤笑一聲,繼續說:「後來,他們都說我瘋了,把我強製送到美國。醫生給我下了診斷,是精神分裂症。」
阮清夢深吸口氣,伸出手去拉他手臂,卻被他躲開。
「星河,我……」她急切地想說點什麼,可是又被他揮手示意噤聲。
「我不停吃藥,在醫院待久了,時常精神恍惚,也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瘋了。他們說再不見效果就催眠,幹脆讓我忘了這段混亂的記憶。」
他的嗓音幹淨,透著如泉水般的清澈,語氣雲淡風輕,似乎那真的隻是一段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已,說起來並不值得難過。
可他們都知道這其中的慘烈。
「我開始配合著接受治療,假裝自己已經痊癒,但沒有用,和她在一起的每一點記憶絲毫都不曾消失。我失去了一條腿,失去了愛人,我在千千萬萬個人裏大海撈針地找,每天粉飾太平,裝成和正常人無異……」
他頓了頓,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笑意淺薄。
「我寧願做一個假裝正常人的精神病,我也不要遺忘她。」
最後這幾個字語調上揚,甚至帶了點兒笑音,在空寂的樓道裏透著一股子沉悶的悲涼。
賀星河一直笑,看著她的眼睛赤紅一片,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什麼。
「我每天都問自己,我到底是不是瘋了。阮清夢你告訴我……」他跨上前一步,手撐在門板上,將她圈進了自己的範圍裏,聲嘶力竭道:「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不是精神病患者,我到底是不是瘋了,你告訴我啊!」
熟悉的薄荷味道鑽進鼻子,迷亂了阮清夢的心誌,她的眼裏隻能看見他,耳邊隻能聽見到,天地萬物都除開,她隻能感受到他。
阮清夢胡亂搖頭,哽咽著說:「不是的,你不是瘋子,真的不是。」
賀星河像是沒聽見,伸出手一把捏住她下頜,強迫她仰起頭,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裂痕,眼底是滿滿的瘋狂。
他一手用力捏著她下巴,用力得仿佛要像掐死仇人似的,恨不得她痛的哭出來,一手溫柔地撫摸著她側臉,嘴唇落在她耳畔,說出來的話能滴水,像是情人間呢喃低語。
「阮清夢,你現在認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