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醉夜唐。頑獸李元吉篇
風醉夜唐
頑獸。李元吉
給自己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
李家的三兄弟,個性南轅北轍。李家長子審慎、端嚴、守禮;二子開朗外向,運籌帷幄;略過早亡的三子,李家的四子,被兩個哥哥的鋒芒所蔽,卻在另一極端上找到屬於他的光茫。李家四子李元吉暴戾而乖僻,身上都是灑脫不掉的少年人的張狂。說起這人,無人不聞風喪膽。
這樣的個性,似乎不適合當身為太原李閥的嫡出兒子。李家人不寵愛元吉是人所共知的事,雖然同住一個家裏,但那種隔閡與冷漠,顯然得連身為外人的我都看得出來。這對李元吉來說,或許是好事。沒有人管他、理他,他就可以盡管揮霍他年少的張狂。而他也不負眾人所望,既是沒人管,就壞事做盡。連養娘也會狠心打死的人,對他來說,殺人傷人乃家常便飯。李家長輩罵也罵過,教也教過,教不好,就更是放任。
而對於這個弟弟,李世民一向也很少提及,然而,他雙眼從沒少留意過他。每次當元吉闖禍回來,李世民的眼神當中,總少不了一種高高在上的鄙陋。
「陛下不喜歡他?」
那天我在庭園裏,看見李世民倚在欄邊,一付好整以暇,遠遠看著從李淵房裏氣衝衝跑出來的李元吉猶如隔岸觀火,又見到他眉眼裏掛著那種鄙夷。我這樣問他,他脣角當下添了一分笑意,悠悠告訴我一聲「不喜歡」。
他口裏說不喜歡,那眉眼卻笑得深了,漸漸到了一種深不可測的地步。深不可測,但其實我皇的心意,又哪裏是我能猜測出來的。
於是我也托著腦袋,看他遠望那邊廂怒氣沖天的李元吉,自得其樂。
李元吉曾說能三天不吃飯,不能一天不打獵。李世民也喜歡打獵,不過兩人的手法,不盡相同。打獵時的李元吉投入奔放,他會化身成獸,像不要命地追捕獵物。齊王打獵何止用箭,他更愛使槊,挨近獵物直接捅死它們,近距離感受獵物死前的痛楚。李世民則永遠會處於高位,他冷靜沉實,絕不喪失身為人類的理智,往往會使弓箭。總之直至他拾起獵物之前,雙手一定不會有血汙。
那天我隨李家出外打獵,山間蹦出一頭毛色潔白如雪的雄鹿。李元吉搶先駕馬衝前,沒入林中前不忘回頭望瞭望李世民,給了個挑釁的目光。我本以為李世民會跟著去,與他一決高下,卻見他立在原地不動,臉上是那一貫的蔑視之色,而當中,卻透露出了一種掩不住的悅樂。他就這樣白白看著李元吉追上雄鹿,舞槊與它近身角力,看著李元吉在雪鹿身上劃開數道口子,毫不忌憚地任鮮血染汙了雪白珍貴的皮毛。
我見李世民動也不動,不禁問他:「你就由得他贏你?」
李世民好像沉醉在什麼似的忽然猛醒。眉目一閃,他朗然一笑:「憑他?怎麼可能!」
他就麵帶那種寵溺而滿懷心事的笑,策馬去了。大弓一滿,矢箭脫弦,無差無誤地插入雪鹿的心胸位置。雪鹿後腿猛蹬,一命嗚呼,李元吉眼見自己吃到嘴邊的獵物被搶,當下臉死如灰,什麼心情也沒有,打獵才進行到一半就走了。李世民什麼都沒說,就這樣看著他走,而臉上笑意不減,彷彿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當夜,李世民就帶著這雪鹿的鮮剝皮毛來到齊王府,無視李元吉的逐客令,就展著那張皮毛,直接走進了他房裏。我在房外,聽到他這樣說:「四弟好像很喜歡這雪鹿,為兄的特意把皮毛送給你的。怎樣,喜歡嗎?」
不料李元吉未等他說完就抄起茶壺揮向那皮毛上,嘩啦一聲,皮毛本就滿是槊孔與鹿血,現在加上茶印,想必會變得更是狼藉。李元吉幹脆一手扯下那皮毛,直接揪住李世民的衣領:「李世民,不要給我假惺惺的!你就想逞想威風,想挫敗我,但我告訴你,上天不會永遠偏愛於你的,我李元吉……」
話到這裏就沒了。然後房內一片嘈鬧,誰摔破了杯子,呯呯磅磅的,接著燈火滅了,室內一片漆黑。我倚在門邊,隻能依稀聽見粗重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寂靜中終於爆發出元吉的惡罵。
「雜種!!你這天殺的……!!狗娘養的……」
李元吉罵得越來越毒辣,我卻聽見當中有李世民微弱的笑聲。及後李世民幾乎是被李元吉摔出門外,他人不慌不忙地站好,整理衣冠,這才緩緩轉身麵向關住的門,又帶著那臉優越而自滿的表情,朗聲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