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黎明
原說收拾完了東西就回家,結果,他們一起去看了展,吃了晚飯,還是沒回去。
吃飯的時候,莫安安忽然說她想去敖衡的醫院瞧瞧,敖衡起先推說怕尼古丁在家等著急,不如改天,見著莫安安神情失落,又改口說:“那就去吧。”
於是在還不算太晚的晚上,莫安安和敖衡來到醫院。
建築也是有氣質的,高檔私人醫院的氣質和公立醫院的氣質就很不一樣。這個時節,後者門口已經有賣烤薯的小攤,滿帶著股眾生顛沛的煙火氣,但在這裏,卻不太能嗅得到這種氣息,除了樓牆便隻見樹,樓牆新,樹古,樹幹粗且大,把樓腳遮遮掩掩在當中。
莫安安用手摸摸粗糙的樹皮,仰著頭順勢往上看去:“市中心已經很難見到這樣大的樹了。”
敖衡手插在褲袋,跟她一同看樹冠,晚風吹著,樹葉便緩緩地搖,打著旋兒落下兩片葉子。
“建院樓那會兒,林業局說這些樹年份長了,留著吧,我想也是,長這麽大不容易。”敖衡望著樹說:“所以就留著沒砍。”
“那以前這裏是什麽,”莫安安問:“也是醫院麽?”
“不是,”敖衡聲音有點低,“是個療養院。”他頓了頓,又說:“我媽在這兒住過。”
莫安安猛地縮回手,無措地扭頭看敖衡,他隻笑笑,說:“走吧,上去看看。”
醫院像是普通醫院和酒店的結合體,燈光很亮,裏麵安靜,莫安安跟敖衡一起坐電梯上去,去到他的辦公室。這間房子不如她預想那麽大,三十幾平的樣子,放了書架,電腦桌,一套沙發幾,便沒別的了。
莫安安四下左右地看,敖衡給她倒茶:“你慢慢看。”
莫安安“嗯”一聲,自如地走來走去,仔細地瞧。走到窗簾處,拉開見外麵接著一個露天陽台,不禁笑了:“你以前是不是總在這兒偷偷抽煙?”
敖衡放下茶壺,跟過來,手搭著她的肩膀反問:“我還需要偷偷麽?”
陽台上鋪了防腐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莫安安走上前,把手擱在欄杆上,隔著一片墨色的樹,看見德基廣場拱形的樓頂,有暖色的光束從那裏散開。
她以前常去,現在不常去的地方,看著,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很空。
敖衡和她並排站在一起,用肩輕輕碰她:“第一次看見你那天,你就坐在那排椅子上,有印象麽?”
燈照著那一小片地,椅子孤零零的,莫安安看著,記憶浮了上來:“那天好像很熱。”
敖衡輕笑笑:“是啊,很熱。”
很熱的時候已經過去,春夏秋冬都已經換了兩輪。
時間真的是很快。
“那天應該沒什麽特別的,除了熱和蟲子,我都忘光了,可想想,生活好像就是從那普通的一天開始改變,像火車的扳道岔一樣,”莫安安撥著手指頭,“從一個軌道,到另一個軌道。”
敖衡攥住她的手,手掌溫熱而幹燥:“我運氣不錯。”
莫安安抬起眉毛看他。
“挑了個合適的時候站在這裏偷偷抽煙。”敖衡說。
莫安安笑起來,無聲揚了揚唇角。
把療養院推倒,建成一所新的醫院,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時間久了,敖衡便隻把它當成醫院,開始坦然地看待發生在這裏的出生和死亡——迎來送往是醫院的天職,死去的,和生下的,本質沒有不同。
但他仍避免晚上過來。
晚上,人聲消歇,那些古老的樹,外麵茫茫的黑,它們不會說話,卻會動搖他的坦然。於是敖衡便想起,這裏曾是療養院。
像一個籠子,牢牢困住母親。母親又困住他。
莫安安的手還抓著扶欄,在看無限的遠方。敖衡走到她身後,抱住莫安安,下巴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說:“我愛你。”
懷裏的人怔了一瞬,隨即淺淺笑了笑,伸手拍了他一把,低聲埋怨:“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