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霈在鍾嶺九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她,這時候他幾乎已經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孩子生的時候他在部隊,等到趕回來,孩子就已經被送走了。他是不在乎生男生女的,傳宗接代之於他沒什麽意義,對孩子也沒什麽認知,他好像對一切都將近麻木。
但是妻子楊沁如對這個十分在意,孩子剛生就讓娘家人抱走了,她迫切地想得到他家裏人的認同。但是公職二胎到底不符合條例,所以送得很快,鍾霈是個很重欲的人,妻子以為能很快再次懷上男孩。
但是直到結婚以後第三年才再懷過一次,很快又由於體虛孩子落了,她當時整個人快崩潰,頭髮一把一把的掉。他陪了她兩天,還是被指令傳喚回了部隊,他正在上升期,所有的任務都是機會,就算不是機會,也是家裏給他壘路的基石,他不可能白白放掉。
家裏邊在催,不停地催,明裏暗裏地,妯娌間啐她是不下蛋的母雞,妻子很苦,中藥西藥瞎補,一直想好好調理,偏偏工作又忙得幾乎停不住腳。她是自己一步步爬上來的,從一個偏遠落後的山村的,到這個城市,再爬上他的床,做了他的妻子,她有手段,又舍得下心,是個很幹練的女人,又尤其漂亮。
第六年的時候,終於再懷上了,三個月的時候,她偷偷去驗,發現是個男孩,到這個時候事業也已經到了理想的高度。興奮到半夜都會哭醒,她什麽都不管了,待在家裏安心養胎。
滋補的東西吃了不知道多少,人都鼓了一圈,但孩子還是八個月的時候早產了,瘦小得可憐。好在沒有出錯,是個男孩,她得償所願,像是終於能在他家裏抬起頭做人了似的,看人都帶著一絲漏出嘴角的冷笑,誌得意滿。
家裏沒人再會想到鍾嶺,妻子也像從來沒有生過那個孩子,對小小瘦瘦的鍾岐無微不至。
鍾嶺九歲的時候,妻子娘家人打電話過來,她爸媽到底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而且山裏條件差,對於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應該有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這太不公平。
孩子是舅舅送過來的,老實巴交的農村男人甚至不敢在家裏多待一會兒,他極不適應,好好囑咐幾句,匆匆要走。
鍾嶺在山裏長大,皮膚偏黑,幹瘦,但長得頂頂標致,是個一眼能看到大的漂亮模子。她對這棟陌生的大房子很是恐懼,烏黑的眼珠蓄滿不安,死死拽住舅舅的袖子,不放他走,“嫋嫋聽話,這是爸爸媽媽,你以後就在這裏讀書,上學,舅舅要走了,趕火車去了,你要乖。”他們講著不那麽好懂的方言,親昵又可憐,他偷偷把錢塞到鍾嶺手裏,急急忙忙跑出去坐車了。
鍾嶺哭得快碎了,撕心裂肺地在他手臂間捶打掙紮,她說方言,斷斷續續地叫舅舅,尤其尖利吵人。
鍾嶺剛開始還鬧過兩次,不出來吃飯,躲在房間裏,誰喊也不應。她還離家出走過,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溜出門去,妻子本來就不喜歡她,被煩得焦頭爛額的,說不再管她了。
他通知了公安局,又領了部隊裏的人去找,鍾嶺當時已經逃出來一天了,天色很黑,都快要走上高速了,終於被找到了,早上偷藏的兩片麵包,餓到發昏都不敢吃。
鍾嶺帶著山裏孩子的野性,不服管教,她不喜歡弟弟,老是把鍾岐掐哭,還惡意捂住嘴不讓他叫,老是因為這個被楊沁如訓斥,她強著頭,理也不理。
她很會爬樹,一溜煙就上去了,對著下麵愣神的孩子誇張地大笑,長得又黑瘦,他在車上遠遠地看見了,戲謔地想,可真像隻漂亮的小猴子。
經常欺負別的孩子,不管是家周圍的,還是學校裏的,她總有這個本事把人家弄哭,偏偏有更多的人願意替她背黑鍋,小小年紀,跟在她後麵的男孩子一摞一摞的,活像個山大王。
她傲得很,頂多和外家打電話時會軟下來,嬌聲嬌氣地,才像個小女孩,方言習慣,她會自稱叫嫋嫋。她被抱到外家去的時候,沒給她取大名,教書先生家裏的女兒沒了,瘋瘋癲癲的,覺得她長得真像,是他女兒轉化的,也叫她嫋嫋,大家就一直這麽叫她,直到四歲這邊才給她取了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