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第二天晚上,正是太陽落山的時候,斯特雷頓沿著威斯敏斯特大橋走著。小販們推著賣水果的獨輪車漸漸遠去。他剛在一家小餐館吃完了可心的晚餐,漫步走回科德製造廠。昨天晚上在達林頓·霍爾別墅的談話使他難以平靜。他一早就回了倫敦,盡後減少和菲爾德赫斯特勳爵的接觸,直到確信自己的表情能夠保持正常。
他回想起很久以的和阿什伯恩的談話。當時,他們第一次談到可以分解出一類產生兩個水平次序的種名。那時他就曾嚐試想找到這樣的種名,但考慮到和小組的研究計劃不相幹,於是隻做了些零星的試驗,沒有任何結果,現在,目的已經不同了:以前的目標還遠遠不夠,兩代似乎是最低目標,每增加一代都極為珍貴。
他再次想到了他的靈巧名字,那種名字可以改變熱水平上的次序。次序的改變激活自動機,自動機又可以產生出可見水平上的次序。次序產生次序。阿什伯恩曾提出下一個水平上的次序可能是其有協調能力的自動機。可能嗎?為了協同工作,它們必須相互交流,但自動機天生不會說話。有沒有其他的方法使自動機能從事複雜的工作呢?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科德製造廠。天早已黑盡了,但他仍找到了回辦公室的路。斯特雷頓打開廠區大門,穿過前廳和營業室。
來到辦公室前的走廊時,他發現門上的毛玻璃依稀透著亮光。難道離開前沒關汽燈?他開門進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一個男人麵朝下躺在桌子前的地板上,雙手被捆在背後。斯特雷頓衝向前去,是本傑明·羅斯,那個奧秘教教徒,已經死了。斯特雷頓發現死者的手指已斷;想必死前曾經受過折磨。
斯特雷頓臉色蒼白,顫抖著站起來。辦公室一片狼藉。書櫥大開,書在橡木地板上撒得到處都是。桌子上的東西全不見了,旁邊是一堆有著黃銅把柄的抽屜,裏麵空空的,東西全被倒了出來。零碎的紙屑一路撒到工作室。斯特雷頓惶惑地朝工作室走去,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的靈巧自動機被毀壞了;隻剩下了下半身,其餘的被砸破,成了石膏塊和灰塵。工作台上,用泥土鑄成的手模也被砸得粉碎,設計草圖也從牆上撕了下來。和著石膏的大桶裝滿了辦公室裏的碎紙屑。斯特雷頓上前看了看,發現裏麵灑滿了燈油。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他猛地轉身對著辦公室。辦公室的前門關上了,一個寬肩的男人從門背後閃了出來,斯特雷頓進來的時候他就藏在那裏。“你來得正好。”他邊說邊用那雙像猛獸一樣殘忍的眼睛審視著斯特雷頓。一個刺客。
斯特雷頓從工作室的後門向走廊跑去。那人緊追不舍。
他拚命奔跑著,穿過黑魆魆的大樓和塞滿焦炭、鐵棍、熔化爐、模子的車間。月光從頭上的天窗透過來,照得一片通明。最後,他跑進了廠裏的鑄造區。他在屋子裏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發現自己的腳步聲響亮地回蕩著。他停了下來。看來,躲起來更容易逃脫些。這時,他聽見追趕的腳步聲停了:刺客似乎也覺得悄沒聲兒的辦法更好。
斯特雷頓掃視著四周,想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他的周圍全是一些半成品的鑄鐵自動機。這是成型車間,澆鑄出來的自動機在這裏作最後的精加工,鋸掉多餘的部分,磨光身體表麵。沒有地方可藏。他正想繼續逃跑,突然自動機的腿部綁著一捆像來複槍一樣的東西,於是悄悄挪了過去。是軍用自動機。
這些自動機都是為戰爭事務部鑄造的:為己方大炮運送炮彈的自動機,速射自動槍手——這一個就是,用曲柄跟身上的彈藥艙相聯。真是可怕的家夥。但克什米亞戰爭證明了這種自動機的價值,發明者因此得到了貴族頭銜。斯特雷頓不知道能激活這種武器的任何名字——這是軍事秘密,好在裝備來複槍的自動機隻有身體是自動的,來複槍的發射裝置完全是機械的。如果他能把自動機的身體指向正確的方向,就可以人工操縱來複槍。
片刻後,他咒罵著自己的愚蠢:這兒沒有彈藥。他偷偷溜進隔壁房間。
這是包裝車間;到處都是柳條箱和散落的稻草。他彎下身子跑過箱子、到了後牆邊。窗戶外麵是工廠的後院,成品自動機就從這裏運走。但他無法從這條路逃出去:後院的門在晚上被鎖住了。惟一的辦法是通過工廠的前門,但這樣的話,他必須返同原路,有可能碰上刺客。因為他不得不穿過燒陶車間,再次回到那片廠區。
就在這時,包裝車間的前門響起一陣腳步聲。斯特雷頓趕緊藏到一排柳條箱後麵。幾英尺遠的地方有一道邊門,池攝手跟腳地推開門走進去,又輕輕把門關上。刺客聽到他的走動了嗎?他從門口的一排小柵欄裏悄悄探出頭來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感覺刺客並沒有察覺到他。刺客有可能正在搜尋包裝車間。
斯特雷頓轉過身,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燒陶車間的門在對麵。他進了一間裝滿成品自動機的儲藏室,沒有另外的出口。而且門也無法鎖上,他陷入了困境。
屋裏還有別的什麼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嗎?這兒有些蹲伏著的采礦自動機。它們的上肢有巨大的鴨嘴鋤,但斧頭的前端是和肢體連在一起的,沒辦法拿下來。
刺客開了邊門,正在搜尋其餘幾間儲藏室。斯特雷頓注意到對麵有一個搬運存貨的自動機。它是屋子裏惟一一個具有人形身體的自動機。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
斯特雷頓查看搬運工的後腦勺。搬運工自動機的名字很久以前就公開了,因此它的名字狹口處沒有鎖住,可以看到一小片突出的羊皮紙。他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和鉛筆,撕下一小張空白紙片,在黑暗中迅速寫下他許久以前便熟記於心的七十二個字母,然後把它折成堅固的正方形。
他低聲對自動機說:“向前走,盡量靠近門。”這個鐵鑄的人兒立即向門邊走去。步伐很流暢,但不快,而刺客隨時都可能找到這裏,“快一點。”斯特雷頓悄聲命令道。自動機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