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舅舅·觀姍海(1 / 2)

她生在我前頭,我那暴發戶老爹生平第一次充了把柔情的文化人,從新華字典裏拈出個“姍”字安在了她身上。輪到我就隨意了,看我是個小子他管都懶得管,教著初中語文的我媽念叨了幾天,最後給定了一個“觀”字。

這我原本哪能知道,虧得我們家這位語文老師奉行一句常憶常新,這事兒我從小當故事聽了無數遍聽到大。

程姍,程觀。

“觀”字在前,卻是後有,為湊一個姐弟的名頭,實在用心良苦。

“觀山則情滿於山”,劉老師說,“你們姐弟倆可要相親相愛。”

她做姐姐是很好的。好到無論我小一點的時候是怎麽無意間拿淘氣去煩她,長大些後又是怎麽故意挑釁她,都沒見過她真正生起氣來是什麽樣。

她不用拿出姐姐的架勢教訓我,這些爸媽都會替她代勞。我一向被長輩老師誇聰明,這點聰明勁使我學乖,慢慢學會挑著爸媽看不見的時候欺負她。

比如藏起她常用的筆,再比如把她夾在書裏作提示的書簽夾到別的隨便哪一頁,她知道是我做的,但依然學不會生氣,最常見的反應就是憋紅了臉,也微微紅著眼睛,軟聲軟氣地叫我不要鬧。

怎麽會。

在這個世上,哪有弟弟不鬧騰姐姐的。

我十一歲時,她十六歲。

老爸自己沒什麽文化,卻花了很大力氣給我們裝修了間書房,這間書房被我們共用,到了暑假,這張很大的楠木書桌上,就成堆成堆地擺滿了我們的暑假作業。

某天不記得寫到什麽地方,我不小心撞了她的手肘,她身上有點兒涼,可明明沒什麽風來,我熱得厲害。

她左手縮回去了些,哪怕是我侵犯了她的領地,她也默不作聲選擇了退讓。

空間比之前更加寬敞,我卻說不上來哪裏不痛快,最後沒好氣地跟她說我渴了。

她沒猶豫就放下筆,像哄小孩兒一樣哄我:“我去切點水果,好不好?”

我感覺到她看著我的目光,突然那點不痛快就沒了,然後我看也沒看她,嗯了一聲,照常擺出弟弟的架子。

她去切了盤水果回來,臉就紅得要命。

對了,是夏天,夏天一直是這樣潮濕的,熱烈的。

我看了好一會兒,確認這樣的紅暈,比所有給我遞情書時候的女同學臉上,要更深一些。

她在旁邊坐下,紮得半高的馬尾辮輕輕晃蕩。

我突然就伸手拉扯一下。

我看見她的腦袋順勢後仰,脖子微微拉長曲線。

很白,很白。

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跟平常一樣,溫聲溫氣地問我:“怎麽了嗎?”

我回沒事,她就拿牙簽戳了塊哈密瓜給我:“快吃吧,吃完寫作業。”

我沒接,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塊,甜得發膩。

我十三歲時,她十八歲。

升學宴如期辦了,我的一些狐朋狗友也請了來。後來是後悔的,但當時似乎是想著,我人緣很好,有許多朋友,得讓她看看。

她去了大學以後,下一次見她總要隔上那麽幾個月。可之前,她每天都會跟我說早安,晚安。

看她招呼生人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明明臉都紅了,還要裝出副淡然端莊的樣,端出主人的架勢說,歡迎你們來。

太可愛。

我的個頭已經超出她一截,現在可以說她可愛了。

顯然不光我這麽覺得,朋友中的一個叫我過去,做賊一樣跟我說,你姐姐真可愛,想當你姐夫。

他可能以為我會高興,說完以後笑得挺開心。

然後場麵混亂起來,我隻記得我把人揍了一頓,老爸又把我揍了一頓。

老媽拉扯了我,又去拉扯我爸,她倒是一直死死拽著我,那麽柔弱一人,力氣也能大成這樣。

爸媽跟客人道歉,勉強繼續進程。

我攪了自己的升學宴,並不被人待見,跑出來透氣,她也跟著出來。

她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消毒水創可貼,拉著我坐在台階上處理傷口。

她應該是在生氣,嘴唇抿得死緊,眉頭也揪著,我沒見過她這樣,多看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也是很可愛的。

她貼完創可貼就坐回去,我不說話,她也不說。

看她生氣很有新鮮感,但不能太久。

我很少跟她說對不起,欺負了就是欺負了,幾乎不說抱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