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一聲,一葉舴艋舟從柳蔭深處劃將出來,小舟上盈盈坐著一個二八美嬌娘正持槳輕劃,兀自輕輕唱著一首俚曲:“……哪家的郎君取功名,直教小花娘心兒許,哪家的哥哥有真情,真真兒把奴家娶……,官人源何不回還,奴家切切心兒酸,官人行去幾許路,奴家直把眼兒望穿……”歌聲軟糯清亮,幾許哀愁,幾許甜蜜。舟行無聲,隻是偶爾有微風吹拂過湖麵,也把歌聲嫋嫋送到對岸。彼岸的樹蔭下一匹高大的馬兒悠閑地埋頭吃草,間或抬起頭打個響鼻,分明是分外地愜意自得。樹蔭下,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拿著一根青草杆兒,百無聊賴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撥拉著一條青蟲。
左近一人,倚在一塊青石上,穿著白色輕羅頜領燕居服,襴衫半敞,腰間有襞積,頭上紫巾束發,一頂青色二儀巾掩麵,雙手疊於腦後,雙腿高蹺,猶自睡得香甜,一卷《論語》滑落在草叢裏,清風拂過,輕輕翻過一頁,依稀卻是:“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
所謂“七菱八落”,這時節,流光似火,知了奮鳴,正是菱角兒成熟的好時節,雖然菱角兒在水下已然成熟,但隻能看見綠葉黃花,偶爾清風吹過,露出些許紫紅色的藤莖。秦望山畔的碧湖裏湖光灩瀲,水色青青,滿湖的菱角兒,隻待采摘。似乎撲麵的燥氣都被這湖水浸潤得多了一絲絲涼意。有詩為證:
頗思菱角問雞頭,且放蓮房擅早秋。
蠲渴滌煩須底物,未應接綆汲溪流。
小船娘將小船兒劃近,笑吟吟地衝岸邊笑道:“錢公子,新采的菱角兒,將去啖些?”許久,那人掀開鬥笠,原來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少年長得著實俊俏,唇紅齒白,隆鼻大眼,隻是眉宇間有一些淡淡的憂愁。
少年懶洋洋地支起身子,吐出口中銜著的青草梗兒,打了個哈欠,笑嘻嘻地道:“梨花妹妹,多謝了。天色也不早了,怎麼還出來采菱,遮莫麻家阿叔又灌多了黃湯叫妹妹緊著嫁人麼?”
小船娘輕輕地“啐”了一聲,見少年看了過來,臉上不禁微微發燙,揚手將一包荷葉兒包就的菱角拋到那人懷裏,道:“他自灌他的黃湯,我自采我的菱角,嫁不嫁地,有什麼相幹。”
少年哈哈大笑,揀起一枚菱角送入口中,不由讚道:“梨花妹妹忒是了得呢,這剛采的菱著實鮮嫩,隻不知誰家的兒郎有這等福分娶了梨花妹妹。”小船娘梨花“騰”地紅了臉,心兒不爭氣地撲通撲通亂跳,低低地道:“菱角兒也堵不住公子爺的嘴巴,不與你說了,我還要去采一筐。”說罷,腰肢兒一扭,雙手輕推,小船兒靜靜劃遠,遠遠從風中似乎又傳來嫋嫋的歌聲,歌聲裏彷佛還有一聲歎息。遠處村落業已炊煙四起,凝神分辨,似乎還能聽到一兩聲犬吠和孩童的啼哭。
少年眯著眼睛遠望夕陽將將西下,一抹霞光把秦望山的餘脈映照得影影綽綽,猶如撒了一層金粉般,粲然奪目。少年也不由歎息一聲,爬起身來,抄起一卷《論語》斜斜插在腰間,整了整發髻,拂去襴衫上的草梗,喝道:“竹倌、竹倌,躲哪兒偷懶去了,把爺的青驄牽來。”
一個青布束腰的小廝,從青石後的樹下一咕嚕地爬起來,解下青馬的韁繩兒,牽著青馬從青石後轉過來。竹倌笑嘻嘻地說道:“七爺,天色也晚了,小的伺候著七爺回去吧。七爺,小的扶著您上馬。”
少年將荷葉包就的菱角讓竹倌接過,認蹬翻身上馬,輕叱道:“剛剛兒你又躲哪兒去了?”
竹倌小臉一扁,苦道:“七爺,不是您要清淨著看書,讓小的一邊兒涼快去嘛。您可倒好,足足睡了兩個時辰,小的可不敢睡,看著青驄呢。”
少年故意繃著臉,嘿嘿一笑,道:“照你這麼說,你非但無過,反倒有功了?!”
竹倌偷偷撇了撇嘴,心說:“也不知道怎麼魔怔了,非要來這僻靜地兒散心,要是讓大王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竹倌的皮不可。”嘴上卻道:“七爺,小的知錯了,您要是不解氣,就像範先生那樣,拿竹板兒打我手心。不過我知道七爺最心疼小的,瞧著高高舉起,接著輕輕落下。”
少年不由一樂,笑道:“哼,怎麼著也得高高舉起,重重打下。哈哈,快去,叫上幾位校尉,今晚不回莊子了,回衣錦軍。”
竹倌遲疑了一下,高高地應了聲是,撒腿往前奔去,穿過一小片竹林,在竹林與一片公孫樹林間,有一塊小小空地,就見四個一身短打的漢子,或坐或站,漢子旁邊巨竹上係著五匹紅鬃馬。聽得竹倌的喊聲,四個漢子紛紛站起解開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