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家斯喜
《太平廣記》中曾記錄了這樣一篇故事:
大唐開元七年,有一盧姓的落魄書生,衣短褐,乘青駒,趕路途中偶遇神仙,獲贈一瓷枕。盧生在客店中倚枕而臥,夢中重活一世,娶美姬,登皇榜,平步青雲,稱王拜相,兒孫滿堂,富貴而終。
再次醒來,盧生驚覺自己衣衫襤褸,仍臥於客店之榻,客店主人鍋裏的黃粱飯都還沒有煮熟。
盧生低頭惶恐,一世種種曆曆在目。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這個落魄羈旅的盧生,還是那個建功立業的燕國公呢?
黃粱一夢,猶如莊周夢蝶。到底是莊周成為蝴蝶,還是蝴蝶化做了莊周?
羅斯喜穿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體會到的就是這樣一種感受。
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聽說過穿越這種文學概念。作為一個天禧四年出生的宋人,他聽說過所謂的黃粱之夢……卻怎麼也分辨不清,自己哪一段人生才是現實。
於矮榻上醒來之前,羅斯喜仍記得自己曾生活在公元二十一世紀,夢中那一世,與今足足相差千年。
他記得自己是一名在大城市奮鬥的青年,求學十餘年,還懂得西域官話與扶桑官話,所學專業叫做廣告學。
自大學二年級始,他於華夏頂級4A廣告公司實習,畢業後轉任至規模更大的廣告機構,二十六歲後,又轉去一家創意熱點,右遷至策劃總監,月薪三萬六千錢。據說那已經是非常高的薪水,總被同窗豔羨。
可這月錢拿得卻並不容易。他夙興夜寐,幾乎是全年無休,更有甚者,每天都要工作到淩晨一二點,按北宋的計時習慣而言便是醜時。
如此經年,勞心費力,羅斯喜身體虧空尤為嚴重,終於在某次下工後目前一黑,直愣愣躺倒在地。同事大驚,喚來救護車,欲送羅斯喜前去醫館就診。
可就在顛簸途中,羅斯喜恍恍有感,靈魂從身體中飄浮而出,眼見身側心電圖趨於平緩,最終化為一條直線,儀器中有警鳴大作。
這聲音震得他頭痛欲裂,靈魂急急往天空飛墜,後天旋地轉不知幾時,終驟落如跌入深海,身體沉重如灌鉛,直直往水底沉去……
再次蘇醒時,他臥於矮塌,眼前是名憔悴美婦人,腳邊趴著一隻垂髫小童。見他醒來,二人齊齊慟哭。
羅斯喜茫然伸手,接住美婦人冰涼顫唞的手指,喃喃喚出一聲:“娘……”
那段時間,保康門橋附近的街坊,可是有些閑談的故事。
說是那羅家二郎,酒後失足墜入蔡河,被人救起後便得了瘋病,整日魂不守舍在附近遊蕩,遇人便問:“你可能看得見我?”,仿佛被什麼野鬼孤魂上了身。
他家裏人怕他嚇著鄰居,便把他五花大綁關在屋裏,誰知他不停嚎啕哭喊,喊到口中咳血都不止。羅郎的母親見他這樣,哭得要昏死過去,說什麼也不讓人再綁他,撲上去撕扯他身上死死捆著的麻繩,手指甲都崩斷了。
所謂母子連心。看見母親十指崩裂,血流潺潺,羅家二郎突然不瘋了,呆坐片刻後潸然淚下,沙啞著嗓子問:“娘,痛不痛……?”母子二人抱頭痛哭。羅郎自此神智歸來,猶如常人。從那之後已有兩年光景,再沒人見他發病胡鬧。
時人以“羅郎哭母”四個字來傳頌這件事。
說起這位羅家二郎,事實上,他失足落水前便頗為陰鬱,不喜與人交往,聽說偶有不順心便要生氣尋死,他犯瘋病這件事,沒有什麼人覺得突兀。但自從被母親喚回神智,他卻性情大變,神采奕奕,心平氣順,常以笑臉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