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瞪著裴行昭,“這是我跟你交的底,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裴行昭用了幾息的工夫斟酌,“最多三年。翻案之前,你把我留在江浙,帶這邊的兵,照管這邊的百姓。我把話放這兒,三年一過,你死了,我盜墓鞭屍,你活著,我殺進皇城取你首級。”
“行行行,就這麼著,橫豎我病死之前讓你如願便是了。”
裴行昭放開了他,收起匕首,躺回到床上,“那麼,皇上請回,恕臣不能恭送。”
“又打官腔。你快該死哪兒死哪兒去吧!”先帝霍然起身,闊步走了出去。
全然已經忘了,自己是帶著許徹過來的。
許徹終於不用裝暈了,聽得先帝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立即麻利地起身,到了裴行昭近前,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我說姑奶奶,咱以後少這麼玩兒,成麼?”
裴行昭牽出一抹清淺的笑容,“你日後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先帝問起什麼,你說暈過去了就成,他不會懷疑。”
先帝不是不會懷疑許徹說謊,隻是不會懷疑她的身手而已。
而那晚之後的事,官場皆知。
先帝是太了解裴行昭了,了解她效忠的從來不是帝王,隻忠於自己作為裴錚之女、陸麒楊楚成摯友應有的抱負,她為的是蒼生。假如所在的朝廷無視忠良含冤,那她就會將之推翻。最要命的是,她做得到。
所以,先帝早就想見到了冤案昭雪,更想見到了姚太傅之流被清算,隻是有些他能看到,有些是他身故之後才發生。因為裴行昭進宮之後,便已完全冷靜下來,不再心急,不肯再為先帝除掉礙眼的臣子——如果進宮後便開始清算眾人,那麼先帝就能落個知錯就改的好名聲,她才不想給他這種好事,等他死了,把那些人拿來給新帝立威最劃算,而到後世,那樁冤案之中,先帝必然會被詬病,那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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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徹說完那樁舊事,費了些力氣,才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楊攸早已停下腳步,神色恍惚,喃喃地道:“怪不得,有人說裴郡主又能暴烈行事又能忍,她聽了總是不以為然。”
“可不就不以為然麼。”許徹微笑,“她從沒忍過,該跟先帝撒的氣已經撒了,隨後行事也就勉強能按部就班了。”
“勉強按部就班?那是怎麼個按部就班?”楊攸看著他,漸漸的,淚盈於睫,“親自和仵作驗看在別院被殺的那些人的屍骨也罷了,兩位兄長的遺骸她也親自驗看,看清楚他們受過怎樣的刑罰,中了怎樣的毒,那……”那是按部就班的路數麼?那簡直是裴行昭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傷疤撕扯開來,鮮血淋漓,令之永遠不得痊愈。
她繞著手臂走開去,緩緩地來回踱步。
許徹不難猜出,她這會兒是怎麼樣的心情,便由著她,站在原地等待。
楊攸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平靜下來,回到他近前,偏一偏頭往前走。
她輕聲道:“對那個冤案,我們兩家付出的,還不及太後付出的十中之一。好像那個案子是她的事兒似的。”
“本來就是她的事兒。”許徹笑微微的,“她的兄弟,活著她管,死了她也管。對陸麒楊楚成如此,對如今的你我和很多人亦如此。”
楊攸嗯了一聲,轉頭凝著他,“我理解你的用意,不用擔心。事情興許隻能是先帝說的那樣,冤案因太後的仇人而起,可賬不是那麼個算法。要按他那個論調,又有多少將士是被他害死的?簡直是強詞奪理。”
許徹笑開來,“是吧?那一巴掌打得好,對不對?”
楊攸原本隨時都要哭出來,這會兒卻也忍不住笑了笑,“是呢。”頓了頓,又道,“先帝過後沒忌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