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喜脈嗎?”
低低的語聲從帷帽裏傳出,大夫抬眼,看向問話的女子。
帷帽遮住她的頭臉,但從聲音判斷,是個年輕女子。
沒有夫婿陪伴,戴著帷帽隱藏容貌,又是這種脈象……大夫一霎時想到了無數可能,隨即又全部否定,無他,女子舉手投足間天然流露出端莊沉靜的大家氣派,絕不可能是街頭流鶯。
大夫細細聽脈:“是喜脈,夫人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脈搏在手中一跳,似喜似驚,大夫話鋒一轉:“不過。”
女子抬頭,帽簷垂下的青紗微微顫動,像風吹皺的漣漪:“不過什麼?”
不過脈象細弱無力,這一胎,保不住。大夫歎一聲:“夫人年紀輕輕,為何要服用避子的藥物呢?如今胎像十分不好,隻怕……”
“能保住嗎?”女子急急追問。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大夫心中不忍,便沒說得太重:“在下才疏學淺,無能為力,夫人再去別處問問?”
許久,聽見女子怔怔地應了一聲。
丫鬟上前扶起,女子虛浮著腳步向門外走去,微風吹起青紗,露出她沉煙靜玉般的半邊臉,低垂的長睫沾染著日色,浮光一閃。
大夫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待回過神時,女子早已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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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怎麼能這麼說?”輕羅替她委屈,紅了眼圈,“明明是姑爺不要!”
薑知意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是啊,沈浮不要孩子,趙氏從來都知道。
趙氏也不是不曾鬧過,可沈浮向來說一不二,便是生身母親也拿他沒有辦法,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又不好對外人講,所以趙氏便將滿腔怨恨,全都撒在她這個兒媳身上。
時時責罵,處處磋磨,便是她曾經想過向趙氏求助,如今聽見這個聲氣,也徹底打消了念頭。
“孩子的事不好說,有早有晚,”又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是時常過來走動的汪太太,“興許夫人的兒女運稍稍晚些。”
她知道薑知意,模樣性情萬裏挑一不說,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父親是威名遠揚的清平侯,母親出身世家,兄長近來屢立戰功,眼看就要封侯拜將,趙氏罵兒媳罵得慣了,她卻不敢附和。
“什麼兒女運!”趙氏冷笑,“我兒根本不喜歡她,指望她有兒女運?笑話!”
日頭火辣辣的,薑知意卻渾身冰冷。
原來誰都知道,沈浮不喜歡她。
其實她也是知道的,隻不過她愛得太癡,明知道眼前是條不歸路,還是一頭紮了進去。
“這……”汪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外麵的傳言。
都說沈浮不喜薑知意,所以從不帶她一道見人。又說沈浮為了避開她,時常留宿官署。甚至還有傳聞說,沈浮最初想娶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侯府大姑娘,薑知意的長姐……
“以我兒的樣貌身份,怎麼能讓那個喪門星給耽擱了?”趙氏又道,“你幫著打聽打聽,要是有那模樣性情都合適的,再給我兒娶一房進來!”
輕羅大吃一驚,緊緊攥住薑知意的手:“姑娘!”
薑知意低頭,看見她紅紅的眼圈,自己想必也是這幅模樣吧?原該進去請安的,可此時喉嚨裏堵得死死的,又如何見人?薑知意轉身,腳步虛浮著,往自己住的偏院走去。
身後語聲隱約,是丫鬟看見了她,正向趙氏回稟,很快聽見趙氏的罵聲:“我哪句話虧說她了?還敢給我甩臉子走人,這是誰家的規矩!”
*
薑知意守在窗前,看著太陽一點點斜下去,天邊由白變紅,由紅變黑,月亮出來了,沈浮還是不曾回來。
成婚兩年裏,不知有多少個日子她是這樣獨自守著空窗,等著沈浮回家。
他總是很忙,總是很晚才能回來,回來後又總是在書房一待就到夜半。
從前她總告訴自己,他公務太忙,她應該體諒,可今天趙氏的話徹底撕開了最後的偽裝,他並不是太忙,而是,根本不喜歡她。
心像是被揪著擰著,撕扯般的疼,薑知意緊緊捂著小腹,他不喜歡她,她從來都隻是一廂情願,可是孩子呢,她的孩子怎麼辦?
又不知過了多久,隔著窗戶和圍牆,看見書房的燈亮了。
沈浮回來了。
薑知意猛地站起身來。
腳步慌亂著,奔到門前又突然灰心,他不喜歡她,她尋過去他都不肯見,她還要找他嗎?
怔怔站了許久,總歸還是不肯死心,一步步走到他書房跟前。
沈浮站在窗下,聞聲看向她。
濃眉重睫,雙瞳深黑,分明是濃得化不開的容顏,但此時冷白月光灑滿衣襟,他不帶一絲溫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是遺世獨立的冷清厭倦。
想當年他三元及第,跨馬誇街之時,一身濃烈的狀元紅衣亦被他穿出了冰霜峻拔之意,行程未半,謫仙沈郎的名號便已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