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君王號視野良好的官艙,楚風用望遠鏡觀察著岸上的情形,他看見阿凡提一身金邊黑袍的正裝,誠惶誠恐的等在碼頭上,那隻招牌式的小毛驢沒帶來,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遠遠瞧見阿凡提這個樣子,努爾嫚忍不住咯咯的笑起來:“艾洪哥哥呀,你看看,大賢哲阿凡提穿成那個樣子,真是太好笑了,用中國人的成語來形容,應該是猴、那什麼猴子?”
對一門有著數千年曆史的博大精深的古老語言,努爾嫚隻是粗通而已,日常對話倒也順暢,引經據典就力有不逮了。
她偏著腦瓜想了想,地中海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稚嫩而嬌媚的臉上,嬌憨的模樣兒令楚風微微出神。
“沐猴而冠,”雪瑤替努爾嫚說了,並且朝楚風飛了個白眼。
“對對對,沐猴而冠,就是沐猴而冠!”努爾嫚小腦瓜子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點,說罷有些異樣的看了看楚風。
就算心地單純如同白紙,努爾嫚也知道阿凡提如此鄭重其事的打扮,一定是因為楚風。
一位久享盛名、傲笑王侯的大賢哲,在蘇丹甚至哈裏發麵前都可以肆意插科打諢的阿凡提,為什麼要如此恭敬的對待楚風呢?
努爾嫚不會想太多,她隻知道自己的艾洪哥哥是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這就行了。
小蘿莉投向楚風的目光中,有仰慕、欽佩、崇拜,還加上濃稠得化不開的愛意。
陳淑楨和雪瑤對阿凡提的前倨後恭並沒有什麼奇怪,“翩然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所謂的隱士、高人,真正像伯夷叔齊那樣高潔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其實萬中無一,絕大多數都是走黴運沒當上官,於是或故作高潔、或狂悖放浪、或詩文求名,希望引起帝王將相青目,最終魚躍龍門、走終南捷徑直上雲霄的。
“李太白,柳三變,如此若何?”陳淑楨淡淡的笑。
李白,“天子呼來不上船,笑雲臣是酒中仙”,再加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牛吧,還不是寫下“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的馬屁詩去奉承荊州長史兼襄州刺史、山南東道采訪使韓朝宗?
柳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夠叛逆夠瀟灑吧?可要知道,在寫這些之前他也曾寫下“便是仙禁春深,禦爐香嫋,臨軒親試。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時、等著回來賀喜”!隻不過沒有考中,登不上魁甲高第,就隻好淺斟低唱了。
雪瑤則把剪水雙眸四下一轉,看得近處無人才吃吃的笑:“關夫子……”
陳淑楨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指著雪瑤低聲道:“雪瑤妹妹,你、你太壞了!”
關漢卿,北元忽必烈不用他,就自詡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可一旦楚風聖眷優隆、天恩高厚,這家夥寫的《大漢開國群英傳》那叫個馬屁與高帽齊飛,簡直前後判若兩人。
毫無疑問,權力這種東西有著極其可怕的腐蝕力,無論李白、柳永、關漢卿還是阿凡提,都無法擺脫它的誘惑。
陳淑楨笑過之後不由得嗟歎:“昔年唐太宗科舉取士,見才俊魚貫而入考場,得意之際笑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然則千年以降,無論那種才智之士,有幾人能在權力麵前保持本色?”
雪瑤大眼睛忽閃忽閃,指了指陳淑楨、又指了指楚風。
陳淑楨愕然,忽然失笑,因為她覺得好像在自己表揚自己了——當年身居十萬佘漢義軍統帥、經略閩廣安撫製置大使之職,終日想的卻是保國安民之後功成身退,或於林泉之中悠遊,或笑傲山水之間,無論什麼官職都直如浮雲一般,倒是始終無所牽掛。
擺了擺手,陳淑楨臉色微紅:“姐姐我是不一樣的,女子之身,也就是國破家亡之際、山河淪喪之秋迫於無奈出來和蒙元韃虜鬥一鬥,終究還是要歸隱山川的,男子漢圖個封妻蔭子,難道姐姐還能封夫蔭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