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本一怔,聽到這裏楚風的口氣,他就有些琢磨了,漸漸琢磨出點兒道道。
“聽說北元胡酋忽必烈是尊奉喇嘛教,還拜那吐蕃僧八思巴為國師,嗯,雖然我是新儒學宗師不好去拜佛,但我的第三皇後如果喜歡齋僧修廟,我也不會反對,是吧?”楚風朝陳淑楨擠了擠眼睛。
待後者嫣然一笑,他又壞笑著補充道道:“大漢政府堅持世俗化,不參與宗教活動,但如果是個人身份嘛……另外,我想鄭發子、祝季奢這些發了財的漢商,錢多了還不是修橋鋪路,齋僧濟貧?如果他們願意出點錢在西域廣修佛寺,也未可知呢。”
法本生鐵澆鑄一般的臉龐,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皇帝的想法了,南少林雖然被蒙元摧毀,咱們卻可以在西域重建一百所、一千所寺廟!
以大漢富商的財力,以官府的保護和包容,以新舊儒學、程朱理學對釋家的接納態度,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重新恢複當年舊觀!
法本興衝衝的離開,但這個時候他還沒能想象出富商們的支持力度有多大——大漢最大的工商業實體是東印度公司,東印度公司由楚風控股,嘿嘿……
待法本離開,楚風又瞧了瞧文天祥,忽然問道:“文部長是江西人吧?和龍虎山張真人是否相識?”
文天祥捋著頷下胡須,笑盈盈的道:“終宋一朝,上自皇家,下到黎民,無不與道門往來,老臣如何不識得張天師?不瞞吾皇,遷都臨安之後,龍虎山張真人還屢次到我府上打秋風呢。”
好啊!楚風拊掌而笑,授意文天祥負責將張天師請到西域來,對了,終南山全真派離這裏更近,當年丘處機還到哈密力遊曆過的,也把他們給請來。
高昌回鵠的領地上原本乃是佛教盛行,宋嘉定十四年長春真人丘處機西遊至回鵠昌八刺城,當地的回鵠僧告訴他:“蓋此以東昔屬唐,故西去無僧道”。
這就是說,過昌八刺出了盛行佛教的高昌回鶻地區,再往西就不再有和尚與道士,而是信仰其它宗教的地區了——本來直到中亞碎葉城,也即是那位偉大的詩人李太白的出生地,盛唐時都是佛教的天下,阿拉伯帝國崛起之後,一波波的聖戰者用血和火傳播他們的信仰,生存在他們的地盤,那麼繳納針對異教徒的高額人頭稅,要麼就做無頭鬼。
現在,大漢取消了歧視性的人頭稅,各種宗教信仰一律平等,而戰場上阿拉伯帝國早就慘遭蒙古武士踐踏,末代哈裏發都被拖出巴格達裹在毯子裏踩成了肉醬,哼哼,就不信……
“哦,文部長所來為何?”楚風想起來,詢問文天祥的來意。
“大漢光複之地,往往即開科取士,以定人心,以安士林,隻不知這西域是否也要開科取士?”
文天祥看著楚風的眼睛,有些拿不準的問道。
事實上這個問題他和陳宜中討論了很久,開科吧,就麵臨考什麼的問題:你考新儒學吧,這裏的宗教學校裏讀的全是《可蘭經》,不少人連漢字都不會寫,隻怕到時候開了科,沒有人來應舉,那就丟了大漢天朝的臉麵;可要是考阿拉伯文,題目用《可蘭經》上的內容,那是替大漢皇帝選材取士呢,還是給早就變成肉醬的哈裏發他老人家選人才?
楚風毫不猶豫的道:“無論西域蒙古,凡屬於漢唐故土,必納入朝廷直轄,不設殖民地。直轄之後必建學校、設郵局、修公路、通商貿,而後開科取士以定人心,此地自然不可例外。”
開科取士,不但象徵著大漢朝廷對這裏的完全統治,還有安撫當地人心的作用,因為無論是地主土豪還是窮苦百姓的子弟,都可以通過科舉考試這一途徑踏入官場,有了出路,哪怕就錄取率而言是條不算太寬的出路,也是階層流動的通道嘛。
而且,這還能把熟悉家鄉情況的本地人充實進官僚隊伍,改善官員組成結構,免得新光複地區的官署中全是隨漢軍打過來的外地人,對本地情況兩眼一抹黑。
溫裏木可兒在別失八裏起義,抓住了各城邦的大毛拉、亦都護和阿訇們,大漢並沒有趕盡殺絕,隻是殺掉了幾個罪大惡極的,其餘的全部來了手“殺猴儆雞“,再讓他們協助大漢完成改土歸流的工作,就是為了盡快熟悉情況,構建行之有效的地方政權。
但無論是文天祥、陳宜中,還是楚風都明白,這群人不是和大漢一條心的,隻有錄用提拔一批完全由大漢選擇的官吏,政權才能真正深入基層。
“可,可是他們大多數不會漢文啊,難道、難道我們真的考大食文字,用大食經文上的題目?”文天祥瞪大了眼睛,很有些困惑。
楚風笑笑,“為什麼不可以?我的文部長啊,你真是個實誠人,還記得當年咱們的新儒學是怎麼取代舊儒學的……”
文天祥先是一怔,俄而一喜,用力拍了下大腿,高叫道:“好呀!太好了!”
陳淑楨捂著櫻唇直笑,這位故宋丞相一貫以正人君子形象示人,行不逾矩,何曾有現在這樣喜出望外?下次回臨安見了手帕交的文柳娘,倒是要和她講講這一幕呢。
文天祥如何不高興?他已知道,將來這西域非但會像數百年前盛唐時候一樣遍布佛寺道觀,回鵠人還會拿起他們久違了的漢書,誦讀數百年前他們祖先曾經誦讀過的李杜詩篇、楚辭漢賦!
道理很簡單,當年新儒學出爐,國中何嚐不是議論紛紛?各種反對意見層出不窮啊!但大漢皇帝剛一宣布新儒學為開科取士的唯一官方答案,一切反對聲音頓時偃旗息鼓,而楚風儒學大宗師的身份,也就得以確立,並且至今無人提出質疑。
天底下會對政策唧唧歪歪的,隻有讀書人,而當讀書人發現唯一的進身之階就是新儒學之後,他們還會對新儒學提出反對意見嗎?隻怕當初批駁得最厲害的才子,就是之後捧著《四書新解》、《五經新編》讀得最刻苦的人!
這個簡單的問題,文天祥想不到,楚風來自後世,知道八股文是怎麼成為禁錮士林思想的牢籠的全過程,如果不依樣畫葫蘆,那還算是個成功的穿越者嗎?
西域,哪怕最初隻有三個五個懂得漢文的人來應舉,咱們就錄取這三五個人,嚐到了甜頭,還怕沒有人抱著新儒學典籍,前赴後繼的來應舉?哼哼哈哈~~
遲早讓西域各地的學校,盡是我楚辭漢賦、唐詩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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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帝國開科取士啦!
這條消息一經傳出,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向天山南北,飛向塔裏木河兩岸,無他,西域自從被北元統治以來,就從來沒有過任用本地官員的先例,要麼是派遣過來的北廷都元帥,以及麾下的萬戶千戶,要麼就是世襲的亦都護和貴族,識文斷字的青年隻有進宗教學校,先當宗教學生,以後再做毛拉、阿訇才有條出路,哪兒想過能通過考試做官?
事實上,西域宗教一家獨大的原因,和北元不開科取士很有些關係,有才智的青年們隻有通過宗教學校才有出路,他們不讀阿拉伯經文難道還會去讀唐詩宋詞?!
得知大漢開科取士,通過之後就能做官,別失八裏的宗教學校裏頓時翻了天,學生們很快就分成兩派展開了辯論。
虔誠的學生克裏木正大聲,甚至可以說嘶聲叫囂著:“我們不應該去做異教徒的官兒!他們是不敬神的壞蛋,死後都要下火獄,齊拉爾買提,你可不能背棄穆聖的教誨,去做異教徒的官兒!”
齊拉爾買提是個年輕英俊的回鵠學生,隻是身上穿著的舊麻布袍子,和克裏木那身鑲金邊的質孫服相去甚遠——西遼和花拉子模相繼滅亡,北元統治西域已經八十多年了,北元貴戚身穿的質孫服,也成為了西域世襲貴族的服裝。
齊拉爾買提有些憤恨的看了看克裏木身上的華貴絲袍,很有些不屑的道:“異教徒的官兒?我記得那位號為上帝之鞭的成吉思汗,他信奉的不是真主而是長生天,他的孫子伊兒汗旭烈兀,還殺死了阿拉伯帝國最後一任哈裏發,把可憐的穆斯台爾妥姆裹在毯子裏活活踩死——然而,自稱虔誠的克裏木,你為什麼穿著他們的服裝?”
話音還沒落地,學生們就大笑起來,特別是那些出身貧苦的學生笑得最大聲,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克裏木的伯父就是別失八裏的亦都護,而他們家投進蒙古帝國的懷抱,已經有三五輩人了。
其實嚴格說來,這也怪不得克裏木的祖宗,當年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孫們,用鐵騎強弓征服世界,全世界隻有很少幾支軍隊能和他們對抗,偏偏那幾支軍隊都在中華的土地上,在揚州、在襄樊、在釣魚城,除此之外,山中老人的暗殺者、波斯的殉教戰士、埃及的馬木魯克、強悍的俄羅斯蠻族、德意誌的條頓騎士團,全都在幾個照麵間折戟沉沙,小小的西域各族,不臣服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