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歡快的士兵們,樊忠不由回想起釣魚城的苦戰,那時候要是有這種犀利的武器,隻怕許多戰友們就不會倒在釣魚城的城垣之上,而是和自己一樣,好生生的活到今天吧……
牆頭上橫七豎八的倒下了小二百具屍體,樊忠準備吹響衝鋒號發起總攻了,就在這時,城頭上發生了變故。
奇怪的大桶,被偷偷摸摸的運到了寨牆上,這一次土兵們學乖了,他們放低了身體,用寨牆上的女兒牆掩護著自己,讓漢軍的槍彈多數落了空。
顏色斑駁的木桶,有白木的,有刷了漆的,不過漆也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十分肮髒,這是些什麼東東?難道是某種恐怖大殺器?
又有一名神神叨叨的吐蕃僧,穿件留一手露一手的僧袍,歪戴著頂掃把帽子,捧著件用紅綢布包著的東西,摸摸索索的爬到寨牆上來。
饒是樊忠膽大心細,此時心裏頭也不禁有點兒發毛,該不是像戲文《漢皇帝轟天雷破城,蒲壽庚丟命斬元神》裏那樣,吐蕃喇嘛一聲佛號,就有金剛力士下凡相助吧?
“兀那官兵聽者,達爾巴菩薩在此,妖邪退避!”喇嘛僧怪腔怪調的一聲大喝,扯起了紅綢布,一尊金光閃閃、麵容卻分外猙獰可怕的密宗護法神達爾巴出現於寨牆上,惡狠狠的瞪著寨外數百名漢軍士兵。
與此同時,若幹木桶打開,黃黃黑黑的東西華麗麗的潑了出來,隨著山風,一陣惡臭直往漢軍士兵的鼻孔裏鑽。
一時間,漢軍士兵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麼回事。
“哈哈,怕了吧?”黨虎躲在寨牆後麵,高興的手舞足蹈。
管家黨忠點頭哈腰的奉承:“漢軍全仗邪術厲害,咱們這破邪的秘法,還是格薩爾王傳下來的,不管大小妖邪統統消滅,隻怕他們立馬就得丟盔棄甲了吧?”
見寨外漢軍呆若木雞,賓客們也隻當妖邪被密宗法術破了,一個個跳上臭烘烘的寨牆,從懷裏掏出隨身攜帶的轉經筒、降魔杵和各種法器:“達爾巴在上,快快收了這夥妖邪!”“黑白度母菩薩保佑,官兵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大歡喜佛施展神威,將這夥妖邪送下地獄去!”
哈哈哈哈~~包括樊忠在內的漢軍全體官兵,同時狂笑起來,感情這夥吐蕃、黨項土司們,把咱們當成妖魔鬼怪了!咱們老祖宗在唐朝時候發明的火藥,幾百年前的北宋就使用了震天雷、突火槍,這夥蠻夷竟然當成邪術,真正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弟、弟兄們,唉呀他媽的太好笑了,”樊忠笑得直不起腰,有氣無力的一揮手:“進攻,給老子進攻,敢反抗的,格殺勿論!”
如潮水般的漢軍衝上,又好笑又好氣的士兵們一大片手榴彈扔上去,鎏金達爾巴和吐蕃僧同時被炸得粉身碎骨,寨牆上可憐的土兵們成片成堆的被手榴彈和步槍子彈撂倒,隻不過這一次四下飛濺的除了他們自己的血肉,還有肮髒不堪的糞尿。
擊敗過縱橫歐亞大陸,橫掃天下無敵手的蒙古大軍,漢軍拿下這個土圍子完全不在話下,司號員吹響了衝鋒號: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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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秀姑,聽到這種熟悉的聲音,頓時明麗的眼睛裏流下了滾熱的淚水,流過塗了脂粉的臉龐,沾濕了鮮紅的嫁衣。
和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們不同,秀姑家是原籍廣元的本地人,當蒙古鐵騎橫越秦嶺入川,瘋狂屠殺各地和平居民的時候,一家人隨著逃難的百姓隊伍,逃到了川東重慶府,重慶淪陷,又從重慶逃到了合州,合州淪陷,他們又逃到了釣魚城。
然而,四川雖大,釣魚城已是最後的堡壘,逃難的百姓們發現,到此自己已無路可走,逃無可逃!
合州安撫使王立將軍率領子弟兵們浴血奮戰,大宋的旗幟仍然高高飄揚,釣魚城的堅守前後曆時四十年,但隨著怯薛軍帶著火炮出現在城下,人們知道,城池的陷落已是時間問題,自己留在人世間的時間也開始了倒計時。
那一天早晨,是四川盆地難得的陽光明媚,和煦的風穿過林間,吹拂到人們的臉上,將士們在城牆上浴血奮戰,以命搏命。
最後的時刻到了,城內的百姓們,已準備好了潑上油的柴火,要麼把繩索係上了房梁,還有人守在了水井邊——他們從成都逃到瀘州,從瀘州逃到重慶,從重慶逃到釣魚城,這裏已是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站,逃累了的人們,已沒有心思在蒙元屠刀之下屈辱的活著,不屈的四川軍民,二百五十多萬戶之中已有二百四十萬戶在此之前粉身殉國,他們是最後的一批!
就在最後關頭,就在人們即將點燃火油,長笑著將頭顱掛上草繩,或者向水井中縱身一跳的最後關頭,城外響起了穿雲裂石振聾發聵的樂聲,激越的聲音壓倒了北元大軍蒼涼的牛角號,直刺人們的耳膜,使他們渾身一震,仿佛隨著樂聲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爬上高處的百姓,欣喜若狂的發現城外敵軍背後,出現了黑衣銀甲的大軍,鎧甲耀日、刺刀如林,金底蒼龍旗高高飄揚,昂首挺胸的司號兵正鼓著腮幫子吹響那黃澄澄的小號,那種激越高亢的音樂也就永遠印入了包括十四歲的秀姑在內的所有釣魚城軍民的心底: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
在鬆潘土司黨虎的寨子裏,秀姑平生第二次聽到了這種永誌難忘的號聲,她已喜極而泣,她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嫁衣,把這屈辱的枷鎖,狠狠踏在塵埃!
與此同時,沒有上寨牆而僥幸逃脫性命的鬆潘土司黨虎,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白癡都能看出來,漢軍這個陣勢分明是要拿他開刀了,而區區土兵,怎麼可能是這些曾經擊敗蒙古大軍、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兵的對手?
“媽媽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老子要死,也得這連雲寨上下數千人陪葬!”黨虎腦袋裏,突然冒出了漢人塾師講過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八個字,他揮舞著戰刀,對管家黨忠吼道:“快,快組織娃子、男人,不,老人、小孩和女人也得上寨牆,給我擋住外麵這些官兵!”
擋,是擋不住的,可黨虎老爺就是鬆潘的天,鬆潘的地,這天地都要垮了,老百姓還想好好的活著?做夢!
黨虎手下的土兵們,在漢軍麵前就是一堆廢物,但在弱小的百姓,和習慣了唯唯諾諾的娃子們麵前,他們就威風凜凜得緊了。這不,一個個橫眉毛綠眼睛的闖進吐蕃、黨項各族老百姓家裏,用戰刀架脖子上,把他們全都逼了出來,或者衝到柴房、馬廄,用皮鞭抽打著娃子們,押到了寨子當中的空地上。
“土司老爺有令,百姓殺一個官兵得賞銀百兩,娃子殺一個官兵得自由,殺兩個和百姓一樣賞!”
不管怎樣孤陋寡聞,百姓們總能聽到寨外乒乒砰砰爆豆子一樣的槍聲,能看到土兵們驚慌失措而蒼白無血色的臉,能看到土司老爺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威風,連滾帶爬讓他漂亮的衣服沾滿了塵土、扯破了幾個大口子,帽子也不知道掉哪兒了,總之,狼狽到了十分不堪的地步。
就算川西北的山寨極端封閉落後,總有漢地的貨郎們帶著這裏急需而不能生產的針頭線腦、食鹽、綢緞布匹過來販賣,而土司們也得對這些貨郎客客氣氣,所以百姓們至少知道大漢兵威甚至超過了可怕的蒙古帝國,憑這幾個老弱婦孺和他們作戰,無異於送死!
有婦女摩挲著七八歲小孩的腦袋,哭成了淚人兒:“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白度母菩薩在上,讓我替他去擋官兵,放過我兒子吧,小紮西那多還不到八歲呀!”
土兵看了看大管家黨忠,後者臉色陰沉的點點頭,土兵就毫不客氣揮動長矛,刺穿了婦女的肩膀,然後猛的一抽,鮮血便像泉水一樣噗噗的留出。
那穿著破爛的婦女,像是不相信似的看了看肩頭的傷口,過了兩三秒鍾才感覺到椎心刺骨的疼痛,她不再說什麼,咬緊牙關,扯下衣服包紮著傷口,黃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的淌下,她的孩子在旁邊,已駭得上下牙咯咯咯打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有人敢去幫這位可憐的婦女,隻有奴隸娃子阿黑將拳頭捏得緊緊的,但看著周圍百姓們或者畏懼或者漠然或者麻木不仁的表情,隻好無奈的鬆開。
對鬆潘地區、特別是土司駐地連雲寨的黨項吐蕃百姓而言,鬆潘土司黨虎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地,沒有誰敢反抗土司,因為最輕微的不馴服,就會被處以挖眼、剝皮等等酷刑,可怕的“站籠”,讓人活活站死,另外斷手、斷足、灌燒熱的鉛、刺心等等可怕的刑罰,無一不讓人心膽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