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戰外行、內戰內行便是呂師夔這樣人的最佳寫照,和蒙元交兵每次都一潰千裏,對饑寒交迫無奈才揭竿而起農民,他卻凶如虎狼,當年大都督任上也不知剿殺了荊湘多殺反元義軍。
呂師夔畢竟是北元的江東江西大都督,想必他手底下很有幾個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勇士吧!張亮臣聞言便定了心,眼珠不再亂轉,身子也不裝車軲轆了,連串的打躬作揖:“下官身家性命全靠大都督保全,大都督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呂師夔點起人馬,張亮臣也把衙役們組織起來,一路叫囂著殺出縣衙正堂,隻見十來個男女從西邊大街過來,衙役頭子吳邊眼和七八個手下被提在手裏動彈不得,也不知是死是活。
吳邊眼是張亮臣的親信,無論搜刮百姓還是尋找奇花異石,多有經他手的,張亮臣見此一幕哪得不怒?再看看對方老老少少十來個人,自己這邊壯漢都是五六十,就膽也壯了氣也粗了,走上前戟指罵道:“呔,哪裏來的山賊土匪,豈不知呂師夔呂大都督在此,安敢如此放肆!”
對方微笑不語,張亮臣指手畫腳的罵了半天,感覺氣氛有點兒不對勁,咦,呂師夔怎麼不開腔,讓咱成了獨角戲?
他回頭一看,隻見威風凜凜的呂大都督此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從來沒到臨安陛見楚風,但左邊的文天祥那是好多年的老相識了,隻不過彼時在故宋朝廷一為忠臣一為奸臣而已。
以文天祥地位,尚且對那年輕人執禮甚恭,那麼他的身份除了大漢帝國皇帝之外,還能有別人嗎?
張亮臣不知道這些啊,他還沒明白現在的形勢,兀自吹捧呂師夔:“大都督果然靜如處子,不發則已一發必動如雷霆,爾等小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呂師夔,你還不知罪麼?”花白胡須老者的話,讓張亮臣怒火狂燃,猛的跳起來指著他罵道:“大都督名諱,也是你叫得的?來人呐……”
話音還沒有落地,就聽見背後咚的一聲響,在無數百姓的目光注視中,呂師夔出乎意料的跪下了,恭恭敬敬的道:“呂師夔恭迎皇帝禦駕,大漢萬歲萬萬歲!”
“你、你、你……”張亮臣像是被割斷喉嚨的公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看看連連磕頭的呂師夔,再看看負手而立渾不在意的年輕人,這位縣太爺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假冒聖旨,欺壓百姓,所謂花石綱盡是你二人虛言欺哄此地百姓!呂師夔、張亮臣罪惡昭彰,拿下了!”楚風一聲令下,張亮臣的衙役們腦袋轉得快的,早已拋下兵器跪著磕頭,稍微轉得慢點的就挨了幾下狠的,呂師夔甚至指揮親兵們先把衙役捆起來,再捆張亮臣,最後把自己也捆起來。
“呂大都督,這、這是怎麼回事?”張亮臣哭喪著臉,兀自弄不明白,怎麼進獻花石綱的事情,成了二人欺瞞陛下、詐哄百姓呢?
唉~呂師夔耷拉著腦袋,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和皇帝對抗?呂師夔素稱膿包軟蛋,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呐,還不如束手就擒,表現好一點博取同情罷。
衙門前大街上人聲鼎沸,看熱鬧的百姓麵麵相覷,眼看著在婺源縣裏橫行霸道的吳邊眼被人像提小雞似的提在手裏,本縣正堂大老爺點起衙役兵馬出來,卻連小指頭都沒動一下,就被捆成了粽子,這年輕人是什麼來頭,八府巡按?江浙總督?呂大胖子怎麼叫萬歲呢,難道真是大漢皇帝禦駕親臨咱這鳥不拉屎的窮地方了?
楚風也不管那麼多,先不忙著審案,一家夥跳到衙門口的石獅子背上站著,對百姓大聲叫道:“我,楚風,大漢帝國皇帝,向你們宣布,花石綱的事情完全是呂師夔、張亮臣假傳我的意思,在這裏欺騙百姓搜刮錢財,他們犯的罪自然按照大漢律法處置,你們的損失,也會全部得到賠償!”
擠在人群中的客棧老板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帝國皇帝,說書先生口中的一代聖君!
他帶頭叫起來:“皇上仁愛,我等百姓感激不盡!能除了害民的贓官就是天幸,哪敢望皇帝賠償呢?”
“對,哪敢叫皇帝賠償?”“不要皇帝賠償!”“捉了贓官就行啦!”
老百姓就是這麼淳樸可愛,隻要對他們好一點點,就會引來極大的感激,把他們當作人而不是奴隸,就會得到最豐厚的回報。
楚風笑著搖了搖手,待聲浪漸漸平息才說:“大漢律法明確,官員失職造成百姓損失,由官庫賠償,對我的官員們沒有好好治理地方,這應該是我向各位說一聲抱歉啊!現在我宣布,首先停止一切花石綱的征集,其次,從明日開始接受受害百姓登記,並派員到各鄉各村查實,三天後開始賠償損失!”
“吾皇萬萬歲!”“大漢萬萬年!”老百姓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平易近人的大官,不,皇帝,準確的說,他們一生中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七品縣太爺,哪個縣太爺不是眼睛望天鼻孔衝人?如今大漢皇帝真正才像個聖明天子呢!
有婦人遠遠看著石獅子背上的楚風,那是越看越歡喜:“要是我家姑娘能嫁給他,那就做夢都笑醒了呀!”
“切,做夢吧!”街坊大嬸撇撇嘴,“也不看看你姑娘什麼模樣,能趕得上皇帝身邊那姑娘一分半分?”
塞裏木淖爾則若有所思:一位權力不受任何限製——因為不從民間賦稅獲利,他甚至不依賴地方縉紳,憑借完全忠於自己的武裝和無盡的金錢,他能取得比突厥桃花石汗,阿拉伯帝國哈裏發和蒙古大汗更為強大的權勢,他可以將所有人變成奴隸,隨心所欲的壓榨,然而他卻選擇了限製自己的權力,他居然向百姓道歉,居然賠償百姓的損失!
試問成吉思汗屠城無數,可曾在乎被屠殺的千千萬萬人,可曾在乎他們的血淚哀號?
“如果這樣的統治能在我的家鄉、呼羅珊波斯故地實現,離教中聖典上記載的明尊降世,普照大光明於世人,又有多少區別呢?”塞裏木淖爾想到故鄉在蒙古鐵蹄下掙紮的族人,再看到現在不停歡呼、衷心擁護皇帝的漢地百姓,就不由得想:什麼時候,波斯才能出這樣力挽狂瀾的大英雄呢?
大流士、居魯士的時代,畢竟已離波斯太遠了嗬!
公堂中,隨著呂師夔跪倒在地,聲稱自己隻是鬼迷心竅,一心想著報效皇帝,隻是沒做好細致工作才引起民間動亂,怎麼處置呂師夔、張亮臣,就引起了一場爭辯。
李鶴軒厭惡的看著兩個大贓官、昏官,抱拳道:“呂師夔、張亮臣在此地為非作歹,欺壓百姓,可算得罪大惡極,不好好懲治以儆效尤,難免還有後來者。所以我建議將二人處以極刑,傳首各地,令天下百姓知道我大漢皇帝不與民爭利,不強取民間一草一木。”
呂師夔聞言全身癱軟,李鶴軒如此建議,文天祥必定不會阻撓,想當年這位故宋丞相寫的《指南錄》中,便有句“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逐不可收拾,”那呂師孟就是他的兄長,兄弟二人同為大宋奸臣,還曾經陷害過文天祥,豈能指望他現在替自己說好話?
誰都沒想到,文天祥居然一振袍袖對楚風作揖道:“所謂忠孝仁義忠字當頭,呂師夔所作所為雖然是妄自揣摩聖意,卻不能否認他一點報效吾皇的忠心,淩虐百姓固然應該嚴懲不貸,但若是令天下人以為忠字不要了,為獻媚皇帝卻反得重懲,未免違背了懲前毖後、以警世人的立法初衷。”
是啊,千百年來,忠君是為臣者的第一要務,大漢帝國不論怎麼講新儒,還是要忠君的——否則楚風不是教唆別人來反自己?天底下斷沒有這樣的傻瓜。
文天祥的想法,也是從儒家最看重的忠字出發,要是本意為效忠陛下(盡管也帶著邀寵升官的私心),卻因為過程中其他問題被追究嚴懲,難免令其他人心灰意冷。
“且如今北方未曾平定,史天澤史天倪史氏兩萬戶、董文炳董氏軍門等等軍功世侯第一代辭世,第二代第三代尚有許多領兵在外,留著呂師夔有千金買馬骨的意思,去了此人雖不足惜,老臣卻擔心北方軍門世侯對我大漢有了疑忌之心,謂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請皇上三思。”
文天祥說罷,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兩個贓官,退到一旁垂首肅立。
呂師夔則欣喜若狂,他實在沒有想到,結怨甚深的文天祥,居然會替自己辯護!心裏頭阿唷皇天的不知叫了多少,更暗暗發誓,一旦重出生天,對文天祥一定要重重的報答,黃金、白銀、絲帛、美女,往他府中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