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馬可波羅更加想不到的事情一樁接一樁,王昛假作不明白皇帝的反話,喜笑顏開的跪拜叩謝:“皇帝天恩浩蕩,我高麗小國沐此深仁厚澤,千秋萬世銘感於心!”
“願大漢天威永照小邦三千裏江山!”高麗舊臣跟著王昛磕下頭去。
現在瞧明白了,至少王昛對大漢還有利用價值,那麼何苦巴巴的去討好金日光、樸成性呢?三別抄也有自己的一班兒文武,降過去也是個受氣包,還不如繼續跟著王昛有好處呢!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嘛!
金日光隻氣得雙手發抖,辛辛苦苦一場,就為大漢作了嫁衣裳?他拉拉身邊的樸成性:“樸賢弟,王昛這狗賊巧言令色,實在無恥已極!咱們可不能坐視不管啊。”
“嗯,這……”樸成性猶豫未決,方才金日光搶著招攬朝廷舊臣的舉動,讓他突然意識到一個以往被故意擱置的問題:三別抄複國義軍有正副兩位統帥,金日光為正、樸成性為副,不過是正副手關係,相互以兄弟相稱;然而要是複國大業完成,王昛做不成高麗王了,誰來做三千裏江山的主人呢?便是大漢帝國的傀儡,在咱高麗國內也是一國之主,享用威福無窮啊!
論功績,兩人相差仿佛,論實力,金日光在耽羅島練水兵,收複了南方嶺東道、海陽道、山南道,樸成性在北方依托乃顏汗遼東故地,收複了朔方道和西京平壤,兩人也是半斤八兩,足可分庭抗禮。
然而金日光的家世更好、又是名義上的統帥,要是真正複國,必以他為高麗王,到時候就是一為君兮一為臣,變成天壤之別了!
“你道辛辛苦苦為大漢皇帝作了嫁衣裳,難道樸某便甘心替你金家做嫁衣麼?”樸成性想通此處,便沉下臉道:“金兄不可造次。我高麗今日全靠大漢皇帝所賜,所謂君恩深似海,咱們自該忠字當頭,但憑皇帝處置。”
金日光像不認識似的看了看樸成性,漸漸的明白了幾分,臉上的笑容慢慢僵硬,隨即消逝不見。
“金、樸兩位統帥是我大漢帝國的朋友,國主王昛大義滅親棄暗投明,誠意也有了十足。如今金帥據了南方三道,樸帥據了北方三道和平壤,王昛則住在開城滿月台,忠於舊朝的還有半島中部四道……”楚風哈哈笑著雙手一拍:“有了,大家化幹戈為玉帛,就此各安所屬,各守防區,同為我大漢藩屬,齊心協力抗擊蒙元,豈不是好?”
好,太好了!王昛第一個跪下去,這一次磕頭不比前幾番,額頭在夯土路麵上碰得砰砰響,實在是喜出望外。高麗舊臣有文學才子,立刻做了駢四儷六的頌詞,一時間諛辭如潮,直把楚風捧做了高麗的再生父母。
維持現狀三家分守高麗,總比金日光一家獨大好!樸成性看也不看金日光,率領著忠於他的北方義軍將士叩謝聖恩。
事已至此,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金日光無可奈何,隻得接受事實,也跟著跪了下去。
街道兩邊的高麗軍民聽說化幹戈為玉帛,不用再流血死人,全都喜得跟什麼似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隻不過他們沒有想到,小小高麗有了三家勢力,又有大漢居中挑撥離間,將來真的會有平靜的日子嗎?
羽葆鼓吹、虎賁前引,禦輦在大軍簇擁之下向滿月台開去,迭克名城的漢軍將士自然高唱凱歌,高麗文武臣子朝廷官兵跟在後麵居然也是抬頭挺胸喜氣洋洋,隻當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
做大元的狗和做大漢的狗有什麼區別?既然如此,勝負與我們又有什麼相幹?如今咱投降大漢,有了更強大的主子,應該高興才對呀!
所以高麗士兵跟著漢軍,唱著“陛下之壽三千霜”,學著漢軍士兵將腳步高高抬起再狠狠踩下,隻不過初學乍練怎麼都不對路,倒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味道……
“恬不知恥,恬不知恥!”鄭思肖連連搖頭,心中暗道:此夷狄真與禽獸無異也。
臨安,一座飛簷鬥拱、九曲回廊的府邸,範文虎正在書房中團團亂轉,那位臨安鄉下好大威風的範老爺、範文虎的“二十九叔”則垂手而立,大氣兒不敢喘一下。
減了田租、將惹事的帳房師爺打成了鬆鼠桂魚,又特特為為的拖到鄉下給那些泥腿子看了,料想皇帝也該消了氣,範老爺就沒敢把這事告訴長房族長範文虎,誰知道天底下就沒不通風的牆,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還能不傳進範文虎的耳朵裏?這不,就讓家仆把這位不爭氣的二十九叔請來了。
“我說,老、老侄兒,”範老爺見這位老侄兒沒什麼反應,隻得老著臉皮叫道:“族長,這事應該過去了吧?叔是不爭氣,可得大漢皇帝,應該不至於和咱計較吧。”
“不計較不計較,你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惹事,我、我……”範文虎看著這不肖的二十九叔,伸手揍他的心都有。
好不容易得了文天祥的對聯貼在門上,雖然語多譏誚,持論倒還公道,大漢帝國又給故宋軍中犧牲將士家屬發了獎狀、勳章和撫恤銀子,報紙上、大門口罵漢奸的,終於漸漸消停了,偏偏這時候二十九叔去惹事,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說過多少次了,我範家當年走了岔路,擔著頂漢奸帽子,能摘下來就是天幸。現在自該夾著尾巴做人,無論別人說什麼做什麼,咱們就拿婁師德唾麵自幹的本事對付,你們倒好,一個個生怕我範文虎不上法場,沒事尚且要惹出事!”
範文虎罵得起勁兒,範老爺諾諾連聲,末了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抱怨道:“家下奴才們做了錯事,咱認打認罰,賠銀子坐牢沒得半句怨言,斷斷不至於牽連到族長您老人家。可如今田地租子比往日減了大半,田價也一天比一天低,咱們範家的家業就這麼敗下去,可不甘心呐!”
這話說的也是,範文虎知道朝廷遷都臨安之後,閩廣之地的陳家、原徽州祝家,還有那匠戶出身的鄭家、洪家、王家,都過來開工廠、建商鋪,大肆招募工匠;又有朝廷組織百姓出洋墾荒,每戶跑馬圈地一百五十畝,兩浙土地肥沃卻麵積不多,人口又稠密,聽了這話佃戶們像瘋了似的,立刻登船出海,扔下這邊的田地不管……這樣一來,人多地少變做了人少地多,租子見天的降,田價見天的跌,範家可是田連阡陌跨州連縣的大地主,地價一跌家族財富頓時大幅縮水,地租降低更是直接影響各房收入,除了這位二十九叔,範家各支都過來抱怨無數次了。
範文虎正在發愁呢,就聽得管家拖長了聲音稟報:“葛明輝葛大人、吳耀文吳大人、蘇州陳老爺、鬆江劉員外來訪!”
哦?為免朝廷疑忌,這些故舊多日不曾往來,今天怎麼同時登門拜訪?
“範大都督救命!”葛明輝等四位員外齊刷刷的跪倒磕頭,“各家佃戶人心浮動,租子越降越低,田價跟著飛降,咱們實在撐不住了,隻好請大都督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