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北城,大元朝高級官員居住的坊區,在眾多蒙古、色目大臣金碧輝煌的府邸包圍之中,有一座不大的宅院,粉牆青瓦顯得分外清爽。隆冬時節,院內小橋流水早已封凍,依依垂柳也隻剩下了光光的柳枝,可冰棱結在柳枝上,倒有幾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雪中奇趣。
軒敞的水榭,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厚厚的貂裘,扶著丫環的肩膀,悵然若失的看著滿天飛雪。
“長嘯梁甫吟,何日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發照清水,逢時吐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
一曲梁父吟猶未誦完,男子忽然搜腸刮肺的大咳起來,丫環慌忙輕輕拍著他的脊背,極力減緩主人的痛苦,好不容易待他咳完了漸漸平複,便從懷中拈出一方香羅帕,替他拂拭嘴角。
“呀!老爺您又咳血了!”丫環驚叫起來,她看著這位大都城中頂頂聰明的主人,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爺賜給他天下無雙的智慧,卻不給他一具健康的身體?
男子白皙清瘦的臉上,咳出了團團病態的紅暈,他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別驚動夫人,咳點血算得什麼?大驚小怪!”
是啊,與日月星辰的運轉,天地陰陽的變換,社稷安危和天下萬民的安康相比,一個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麼呢?王恂早已超然物外,心中隻有天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扶美妾雪中看梅花,師弟好興致!”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丫環轉身一看,不正是老爺頂頂好的老朋友,那位通曉陰陽馭使鬼神的活神仙郭守敬郭大人麼?
“郭大人,您向菩薩神靈求個情,保佑老爺平平安安的吧!”嬌媚的丫環哭著張臉,將羅帕呈到郭守敬眼前,殷紅的血跡,如雪中的點點紅梅。
“幹什麼?”王恂虎著一張臉,朝小丫頭連連使眼色。
王恂待下人極好,家中丫環都不怎麼怕他,想著昨天夫人的交待,小丫環一咬牙,朝郭守敬福了一福:“郭大人,我家老爺又咳血了,許神醫開的方子,吃了都沒用,這見天的咳血,能拖多久?我聽小翠兒他們說,您是天機星臨凡,日斷陰陽夜會鬼神,如今隻有請您替老爺向閻王爺求個情,老爺他才有救哩!”
郭守敬見到羅帕上的點點鮮血,本來非常擔心,聽了小丫環的話,倒是啞然失笑,“我若是天機星臨凡,你家老爺是我師弟,他便是天閑星下界,天命不絕,閻王老子斷不敢收他的。”
真的?小丫環睜大了眼睛,是啊,滿城都說郭大人神機莫測,可老爺和他也差不多,自然也該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半分不假,郭某保你家老爺平安無事!”郭守敬給小丫環打著保票,王恂氣哼哼的道:“冬梅,你去通知廚子,中午替郭大人備飯!哼,這裏不要你伺候,老爺我自和郭大人說話。”
小丫環忙不迭的離開,急著把好消息稟報夫人呢,走著走著,又輕輕按住噗通亂跳的心口,吐了吐舌頭道:“啊呀,原來老爺也是星宿下凡,了不得,了不得呀!”
“愚弟禦下不嚴,叫郭師兄見笑了。”國子祭酒、太史令王恂,向郭守敬深深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郭守敬連忙扶著這位身體虛弱常年患病的師弟,扶著他慢慢走回暖閣子裏,又親自動手,把四麵透風的窗戶關上。
“師兄忙它作甚?”王恂自嘲的一笑,“反正吹不吹冷風,愚弟都挨不到明年開春了,倒不如開著窗子,樂得軒敞。”
王恂的肺病已入膏肓,藥石無效,大都城中鼎鼎有名的許神醫,就是紫金山學派中懸壺濟世的當世第一等名醫,郭守敬連同王恂自己,都精通醫道,他們早已明白,王恂的肺病隆冬雖然加重卻不致命,待開春陽氣一長病勢無救。
“北方幹冷,南方暖濕,師弟之病藥石無效,惟有南方海上的清新空氣和煦陽光,或許能減緩病情。”郭守敬說罷,充滿期待的看著王恂,他已不記得,這是第四次,還是第五次,來勸這位聰明絕頂的師弟,隨自己一塊南下歸漢了。
王恂,精通數學、天文,師從紫金山學派大師、大元國師劉秉中,是郭守敬的同門師弟,精通曆算之學。出仕之後,忽必烈命他輔導皇太子真金,任太子讚善,深得太子信任,真金任中書令,凡有谘稟,必令他與聞。至元十三年,和郭守敬一道組織負責天文曆法的太史院,任太史令,郭任同知太史院,王恂位在師兄之上。在具體工作中,王恂負責數學推算,郭守敬負責天文觀測和儀器鑄造,隻因王恂的學術能力,猶在元代科學第一人郭守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