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相信自己的判斷,相信趙孟頫絕對不是奸細,但他也想聽聽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近乎傳奇的逃逸過程。
趙孟頫畢恭畢敬的朝上稟道:“原因很簡單,但需要陛下恕臣無罪,臣方敢出言。”
忽必烈大手一揮,大方的道:“朕饒恕你無罪!”
趙孟頫似乎猶豫了一下,阿合馬咬牙切齒的想:哼,說不出來了吧?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隨便你編什麼故事,我都要給你戳穿!
卻聽得趙孟頫朗聲道:“南方人心尚思亡宋,臣以亡宋近枝皇族身份,得到了一些心懷故國的漢人幫助!至於具體人員嘛,此刻人員眾多,臣聞臣不密則失其身,君不密則失其國,待臣將經過細細的寫了稟報聖上。”
阿合馬大怒,上前一步出列叫道:“趙孟頫,你欺我等愚笨麼?一個名字也無,就算說了名字,朝廷和琉球相隔萬裏,如何證實?還不是由著你胡說八道!”
“阿合馬,你太過分了!”平時低眉順眼的留夢炎,忽然就成了怒目金剛,強撐起老邁衰弱的身體,指著阿合馬的鼻尖道:“趙大人一心忠於大元,蒼天可表、日月可鑒,一片赤誠被你苛責刁難,真真沒有天良了麼?”
你、你,阿合馬沒料到留夢炎突然發難,一時語塞,而這老匹夫更是蹬鼻子上臉,破口大罵道:“汝等色目小臣,隻隻到斂聚財富,與國何益?須是趙大人這般赤膽忠心的儒門臣子,才是我大元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趙孟頫詫異的看了看留夢炎,這老匹夫怎麼一門心思替自己說話呢?記得上次到大都,他來拜訪,因為他是故宋貳臣,卑鄙無恥的名聲傳遍天下,自己非但沒有見他,還寫了首詩諷刺一番,何以今天像是吃錯了藥,這麼起勁的為自己辯護?
殊不知,留夢炎身為故宋貳臣,被天下人罵得狗血淋頭,連兩浙老鄉都說:“兩浙有留夢炎,是兩浙之恥”,他畢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士人,身上的壓力自然很大,他可不希望若幹年後,和當年的秦檜秦丞相一樣被套上“謬醜”的諡號。
幸好,而今故宋皇族趙孟頫都從琉球跑回來,效忠大元皇帝,那麼故宋的貳臣又有什麼可怕的呢?留夢炎幫趙孟頫,實際上就是要向天下人表白:大元乃天下正朔,我是棄暗投明,看,連故宋皇族,都作了大元皇帝的臣子,何況我呢?
葉李、趙複、焦養直等漢臣,哪個不是朝爭的能手?待留夢炎開口,他們就全明白了,立馬站出來,為趙孟頫辯護——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此次朝爭是留丞相頂在前麵對抗阿合馬,隨聲附和並無風險;若趙孟頫成功留在朝中,那麼將來就是他替這班兒降臣,頂在了天下人的口舌之前;最後,趙孟頫文采風流,年方弱冠而詩文書畫為一代宗匠,趁機和他拉拉關係,何樂而不為呢?
“阿參政所言謬矣!”大儒趙複神色平和,像是在課堂上講學一般,字字句句卻是誅心之論:“我中華儒學世代傳承,所謂忠孝仁義,忠字當頭,故飽學君子讀聖賢書,無不忠於聖上、忠於大元。隻有那海外番客,不通禮義、不讀詩書,唯利是圖、見利忘義,但凡有些個子金銀財帛,就把聖上的深仁厚澤拋到了腦後,全然不成個大臣體統!”
呼圖帖木兒聽到這裏,哧的一聲笑了起來,什麼唯利是圖、見利忘義,什麼見了金銀財帛就忘了君臣道義,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麼?色目臣子貪財,阿合馬為首,分明字字句句戳著他的軟肋。
若是以前,呼圖還會幫著色目大臣爭一爭,隻昨天剛從大汗口中探明了,並無升留夢炎為左丞相的打算,大元左相十有八九是要給自己的,那麼,站在未來左相的位置上,阿合馬這位參知政事一手把持財權,又安排色目親信入中書省、禦史台,未免權勢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