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考不上進士,外地趕來應考的儒生們,陸陸續續離開了,反正後麵的文藝經史還可以一展身手;留在考場上的,多是在琉球小學校接受過近代教育的學生。
不過,也有例外。在清一色琉球小學黑色呢絨大衣中間,一位身穿灰藍色棉夾袍子的書生,顯得特別突出,吸引了楚風的注意。
放輕腳步,慢慢走到他身後,隻見此人手拿鋼筆在試卷上刷刷刷的奮筆疾書,他握筆的姿勢卻很奇怪:不是用三根手指握筆、手腕擱在桌麵上,而是五根手指頭用力,手腕懸空,純粹是毛筆的運筆方法。
考試章程中,毛筆鋼筆均允許,此人顯然是慣用毛筆的,卻以鋼筆作答,實在一奇。
再細看他正在寫的物理卷子,卷麵上十分整潔,每道題目都答得詳詳細細,國文等科已經寫完,放在一邊,最上麵那張是數學,每道題目都答正確了不說,還在題目旁邊批注,這道是九章算術某處的原題,改了個數目而已,這道雖然見所未見,卻和周髀算經某處異曲同工。
此人顯然不是琉球學生,卻能寫阿拉伯數字、通物理化學,這又是一奇;答題還能想起出處、源流,和古書對照舉一反三,更是奇上加奇。
為保證閱卷公平,考卷上姓名是拿紙糊住的,楚風本想問他姓名,看人家奮筆疾書,也不好打擾,便慢慢走到別處考室。
進士科考四門,是合在一起一天考完的。其中國文、數學比較深些,每門算的一個時辰,化學、物理,都是最淺顯的內容,比如物理,就是“杯中水上浮冰,冰化為水後水麵變高變低還是不變”,“鐵球、木球從同高度同時落下,哪個先落地”之類的,所以每門半個時辰。四門合起來,就是三個時辰。
從辰時初刻考到午時末刻,四門考完,考生們有的興高采烈,有的麵帶沮喪,還有人累得直打哈欠,朱世傑隨著大眾出了考場,隻覺得這次不一定能奪魁,但榜上有名是少不了的,真不虧了早早的來到漳州,沒虧了那些買書、筆的銀子啊!
“這位先生,皇上有事見招,請你隨我來。”聽得聲音,朱世傑一驚,轉身就見兩名玄色製服的衛兵站在身後,伸手做個請的姿勢。
糟糕,不要是那話兒發作了罷?否則,如何不是內監傳召,而是派士兵來?朱世傑並不知道大漢沒有太監,他想到漢國報紙上說的那什麼誅除漢奸的話兒,什麼為虎作倀者必嚴懲不殆,就渾身一涼,可手無縛雞之力,顯然不可能從這兩名身強力壯的衛兵手上逃走,隻得膽戰心驚的隨著他們往貢院後廂走去。
想到傳言中那些恐怖的刑法,漢國對待漢奸的殘酷手段,他渾身直哆嗦,悔不當初啊,想當官,反而把命送掉!
進了一間鋪設華麗的屋子,朱世傑低著頭不敢抬眼,隻聽得有人對衛兵說:“對,便是他!”
“饒命啊!”朱世傑跪到地上,磕頭如搗蒜:“小民為生計所迫,並非有意要做漢奸,求皇上明察,求皇上開恩呐!”
漢奸?楚風的臉色變了,身邊負責保安的蕭平,臉色也變了,這次考試報名,保安司就對資格做了初步審查,待考上舉人、秀才之後,還會由情報司派密探到他家鄉去核實身份,以免混進蒙元的間諜,哪知道這麼快就冒出了個漢奸,他氣不打一處來,斷喝道:“說,怎麼回事!”
我、我、我,朱世傑嚇得夠嗆,結結巴巴的,半天才說清楚,他在大都城,教過阿合馬算學,得阿合馬推薦,到臨安教授一群色目人算學知識,因為當不了官,聽到漢國開科取士,才南下漳州應考。
“這就是漢奸?”楚風捂著肚子差點沒笑岔氣,如果替色目人打工扛活都算漢奸,那整個北方幾乎所有老百姓都給蒙古人交糧納稅服勞役,那都是漢奸了?
“先生起來吧,喝點茶壓壓驚。我想,報紙你看得不多,甚至是一知半解的罷?”
朱世傑懵懵懂懂的站起來,點點頭。
“蕭平,你給他講講,哪些人算漢奸。”
“漢奸有若幹種,其一,做蒙元的官,替蒙元賣力,鎮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殘害起義群眾的;其二,在蒙元軍中效力,殺害同胞、擄掠百姓、與我漢軍頑抗的;第三,替蒙元打探消息、通風報信,做耳目鷹犬的……先生之行為,和一般百姓,並無不同。”
朱世傑這才放了心,小聲問道:“皇上見小民?”
“哦,問問你姓名師從,怎麼會阿拉伯數字和物理化學。”楚風做個手勢,示意朱世傑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