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爾剛從護城壕裏鑽出來,還沒看得清戰場上的形勢,就發現一個圓圓的疙瘩落在了身旁幾名士兵的腳下,還滋滋的冒著青煙。
這是能把人炸飛的東西!騰格爾向一旁猛撲,就在他身子騰空的一瞬間,圓球爆炸了。
“轟!”還沒等他喊出聲,巨大的爆炸聲驚天動地,震得騰格爾接連退了兩三步,跌坐在地上。
兩隻耳朵裏流出淡淡的鮮血,腦子裏嗡嗡的響,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剛才的一幕,像慢鏡頭一樣在他的眼中重現:一名士兵正起腳去踢,冒煙的圓球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然後,就像是有支看不見的巨手,把那倒黴的士兵像個布娃娃似的拋向空中,在他上升的一瞬間,或許還可算得上完整的人形,隨後的一瞬間,他的身體突然就裂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空中變成了一大片殘肢碎塊,合著一大蓬血雨,零零落落的散落在方圓三四丈的地麵上。
離爆炸的圓球一丈遠的幾個士兵,滿眼驚悸的神色,想叫,喉嚨裏一絲兒聲音都發不出來,想聽,耳朵裏什麼都聽不見,想看,濃重的血色籠罩了視野,想跑,才發現自己全身軟如棉花,肌肉使不上半分力氣,骨骼哢哢作響,全身骨節已經寸寸碎裂。
這是他們大腦中產生的最後一個意識。
目睹幾個生龍活虎的戰友,突然之間七竅流血,然後就像一灘稀泥巴似的軟軟倒下,從心底最深處傳來的恐懼讓騰格爾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聲帶,張開嘴聲嘶力竭的叫喊起來。
然而在後麵軍陣沒有受到爆炸波及的元軍官兵聽來,他的叫聲卻是類似於雞鴨被割斷喉管之後發出的“格格”聲——聽著同伴的垂死掙紮,這些手上早已沾滿江南、漠北百姓鮮血的屠夫們,心底也不免湧上一股寒意。
騰格爾迷茫的雙眼裏,不斷有細小的血珠滲出。他一手扣著自己的喉頭,一手往前伸直,想要抓住點什麼。是在他胯下慘遭蹂躪的無辜少女,是從百姓家中搶奪來的金銀細軟,還是純粹對生命的眷戀?
伴隨著一陣長長的類似拉風箱的聲音,騰格爾不甘心的從肺中呼出最後一口空氣,他倒下的時候,手臂仍然筆直的伸向天空,圓睜的眼球上帶著點點血漬……
究竟是繼續進攻,還是讓兒郎們撤下來?眼見麾下將士成片成排的倒下,其中有不少是自己、也即伯顏丞相的同族巴鄰部的勇士啊!勇猛頑強的中萬戶博忽術,在此刻眼中被鮮血充斥,一時間亂了手腳,回頭向後方山岡上的伯顏望去。
“丞相,讓博忽術將軍撤下來吧!”阿徹菰蘇雖然與博忽術不合,但他覺得,這時候應該給丞相大人一個台階下,將來終歸在伯顏麾下征戰,按漢人的說法,丞相總會“扔給他桃子,還給你李子”。
“不能撤!”昭毅大將軍左翼蒙古上萬戶中書右丞阿剌罕,和世襲下萬戶張珪同時叫道。
一位多年征戰的老將,一位弱冠之年的青年,居然同時得出結論。兩人互相看了看,阿剌罕的眼睛裏,有惋惜的神色:可惜了他的父親,禦賜金刀九拔都!
“是的,不能撤。”伯顏的聲音裏,帶著絲決絕的意味。因為他看見,定遠堡後麵乃顏部的八萬多大軍,刀出鞘弓上弦,按萬人隊、千人隊,列成了鋒利的進攻陣型。
阿徹菰蘇頓時明白過來,後背上,冷汗不受控製的濕透了內衣。他碧綠的眼睛一轉,指指落在後麵一點,神情畏畏縮縮的兩個新附軍萬戶,“或者,咱們讓蠻子先頂上?”
撤下博忽術,撤下巴鄰部的族人,讓漢人頂在前麵送死?這個建議,讓伯顏堅如磐石的心,也微微的動搖了一瞬。
但僅僅是一瞬,迷惘,就從伯顏的眼睛裏完全消失。“吹響進攻的號角,讓博忽術保持壓力。孫國梁、李國棟帶新附軍先退,阿徹菰蘇的探馬赤軍隨後,阿剌罕和我斷後!”
戰爭,不是做買賣,色目人那套辦法,隻會讓全軍離心離德。蒙古人,要的不是一城一地一族,而是全天下!
伯顏最後看了一眼博忽術,撥轉了馬頭,誰也沒有發現,堅強如鋼的丞相大人,嘴角在微微的抽搐。
“嗚~~嗚~~”,蒼涼低沉的牛角號吹響,博忽術咬緊了牙關。他看見,丞相的黑色蘇錄定戰旗依然向前方傾斜著指向定遠堡,而遠處的新附軍,已緩緩後退。
“衝啊!”他帶著親兵們,投入了戰場。
五角星形的城堡,居然有如此妙用!沒有死角,沒有弱點,全方位多角度的打擊,把守方的優勢擴大到極限!烏仁圖婭震驚了,五角星,在父親篤信的聶思脫裏安教經文中,就是魔鬼的標誌,那個漢人的皇帝,怎麼會想到把城堡修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