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文天祥甕弦歌而知雅意,卻故意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不敢當不敢當,漢王於文某大恩,該是文某親到府上致謝才對,怎敢勞煩殿下虎駕親臨?”
侯德富腹誹:都過去十天了,沒見你來啊,我看要不是漢王親自來拜,等上二十年你也不會主動來。
文天祥也是有苦難言,楚風兩次救他,又從北元贖回妻女,這恩德真比海深;可忠臣不事二主,漢王取宋而代之的心思是路人皆知,文天祥怎肯和他攪到一塊?
和文天祥這樣的聰明人繞彎子,沒什麼意思,楚風單刀直入:“楚某此來,隻為請文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哦?”文天祥劍眉挑起,嘴角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漢王兵鋒所指,擋者無不摧糜;漢王府庫之中,金銀車載鬥量;漢王振臂一呼,琉球、閩廣之民嬴糧而景從。文某屢敗於北元,技窮力拙之人,能有什麼幫你的?”
“試問先生要做忠臣,還是奸臣?”
“自然是忠臣。”難道我會做陳宜中那樣的奸佞小人?文天祥在肚子裏冷笑。
“再問先生,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是孟子說的?”
“漢王要考我四書五經麼?這句話,便是儒學蒙童都讀過的。”文天祥悶在家裏,看過楚風的《四書新解》和《五經新編》,其中新奇的見解頗多,但義理並不深刻,在他這位大宋朝的狀元公看,實在過於淺顯。
“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私有故也;君臣義合,不合則去;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係於二者之存亡。”楚風說的三句話,正是朱熹的名言,文天祥理學大家,自然熟悉無比,此時聽了,卻如九天上打下一個霹靂,驚得呆住了。
楚風不依不饒,一字一句如重錘敲到文天祥的心坎上:“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趙家私有,若天下為一家一姓私有,則宋太祖黃袍加身,豈非奪柴家天下的無恥小人?
丞相開府贛南,朝廷並無半分信任,何來君臣義合?隻該不合則去!
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係於二者之存亡。如今百姓生靈塗炭,山河社稷殘破,二者不存,君之尊何在?宋既然不能保境安民,漢自該取而代之!”
這些話,都是朱子說的,文天祥半生浸淫理學,自然深信不疑。以此來看,漢代宋乃是理所當然?自己也早該脫離行朝?
這和過去的儒學相差太遠,文天祥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怎麼理也理不順。
“最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文先生既然要做忠臣,是忠於咱們這個民族,忠於咱們這個國家,還是隻忠於趙宋君王?”
楚風說完就帶著侯德富離開了,但他的話,如黃鍾大呂般在空中回響,衝擊著文天祥腦中故有的思維,也衝擊著舊有的儒學理論。
“皇上連一個虛位都不能保留麼?”帝師鄧光薦心有不甘的問陳宜中,剛才他已經拋出了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受九錫、加親王爵、總攝天下文武事的條件給漢王,然而陳宜中還是微笑著搖頭,似乎隻有禪讓一條路可以走了。
“中甫(鄧光薦字)執迷了。”陳宜中盯著老同事的眼睛,誠懇的說:“你是要把官家、太後駕在火上烤嗎?”
當帝王身份和手中實力不能匹配的時候,皇帝的生命就會非常危險,就算漢王仁厚,但保不定他手下哪個從龍之心熱切的人玩個花樣,這邊搞黃袍加身,那邊就得殿上哭靈。這個道理,鄧光薦懂,但大宋三百年到此結束,他又總有點不甘心。
陸秀夫比他看得開:“那麼,與權的意思,現在就行禪讓嗎?官家、太後的封號如何?”
“不必禪讓。漢王法統上承炎黃、下合約法,與曆代帝王授受不同。”陳宜中已非常清楚琉球漢國製度,國為漢人之國,王為漢人之王,何必要宋禪讓?
“皇帝、太後、皇族、一應官員,俱為漢國公民,沒有封號,可以保留財產。所有人和普通漢國公民享受相同的權利,履行相同的義務。”
沒有丹書鐵券,沒有歸命侯的封號,但陸秀夫反而出了一口氣,他不傻,他知道隻有真正成為一個普通人,官家、太後和皇族才有最大的安全。
比起帶有侮辱性質的歸命侯,比起被宋太宗奪去小周後、再用牽機藥害死的南唐李煜,小官家實在幸運太多。(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