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範心頭滋味,比吃了黃連還苦。
張柔十一子,惟九稱拔都。拔都,也即把都魯,蒙語中無畏勇士之意,得此勇號者,天下不過一掌之數,每人皆是不兒罕山、斡難河的驕子,長生天的寵兒。這個名字的威風之大、名聲之響,甚至在四百年後被通古斯野人們借用,轉音成為了巴圖魯,滿清的什麼忠勇巴圖魯、昭義巴圖魯帽子滿天飛,從而泛濫成災,才變得不值錢的。
在蒙元立國之初,把都魯勇號可是連皇子都羨慕的頭銜,以漢人得把都魯勇號,自成吉思汗鐵木真興兵以來,張弘範是獨一無二。他也決不虧負這個勇號,家族長期居住在金朝管轄下的北方,他早已忘記了自己身上流著誰的血脈,甘心成為蒙元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屠刀,用漢人同胞的鮮血換來了功名利祿、換來了把都魯的勇名。
此次南征,是大元朝對殘宋的最後一擊。以漢人身份、剛滿四十歲的年齡,統領江南五十萬大軍,麾下塔出、唆都、阿裏海牙、李恒都是蒙古、色目族身經百戰的名將,卻要歸屬自己這個漢人統轄,大元朝的任用,不可謂不重;選將時,忽必烈陛下力排眾議,不顧禦史大夫伊氏帖木兒、平章政事阿合馬、禦史中丞撒裏蠻、平章政事呼圖帖木兒等大群蒙古色目群臣反對,毅然讓自己掛帥出征,陛下的信任,不可謂不深;怕漢人身份不能服眾,皇上解下腰間寶刀親自掛到自己身上,更是皇恩浩蕩,粉身難報!
越是這樣,張弘範此時越是苦楚難當。他知道,自己辜負了大元皇帝的期許,當初出征時的恩遇有多隆重,敗回大都所受的懲罰便有多酷烈!
“鋥”的一聲響,張弘範拔出禦賜金刀,猛的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九拔都不可!”萬戶徹裏門揮刀格開了張弘範,奪下他手上的金刀,“雄鷹留下翅膀,才能在藍天翱翔;野火燒過草原,春天青草照樣生長。九拔都天下名將,長生天的寵兒,一定能重整旗鼓,報仇雪恨的!”
張弘正也跪在了哥哥身前:“大哥!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不可輕棄有為之身啊!”
好,好!張弘範恢複了部分神智,惡狠狠的看了看傾瀉著火雨的琉球戰艦。敵人船堅炮利,我失敗非戰之罪,大都城有各處擄掠來的數十萬工匠奴隸,有阿老瓦丁、亦思馬因這樣的回回大智者,琉球人無非是仗著火炮逞凶,火藥,咱們有,鋼鐵,咱們也有,便同樣造了大炮,再來報此一箭之仇!
琉球船堅炮利,速度又快,這旗幟飄揚的帥船肯定是逃不掉了。張弘範一行人下到小艇,準備轉移到旁邊一艘戰艦上,趁著混亂,跟在劉深屁股後麵溜走。
小船隻能裝十來個人,張弘範、張弘正、徹裏門和幾名蒙漢將軍、幕僚就裝得差不多了。
“大帥,帶上我們呐!”陳寶和陳懿牽著張弘範衣角,苦苦哀求。
陳懿被文天祥打破山寨,已是光杆司令,前兩天陳寶得了族弟射來的書信,帶著船投降,張弘範自然信不過這些新投降的宋軍,把他們全放在船陣後方靠外側的位置,不想琉球炮艦從南麵打來,頭一輪齊射就把他手下全送到海底喂了王八。
此時不跟著逃走,難道留在船上等著挨大炮?狗漢奸醜態百出,變做磕頭蟲,陳寶哭道:“張大帥,卑職心向大元,惟天可表,您可得帶上卑職啊……”
看到琉球海軍勢如破竹,震天炮火漸漸向這邊過來,陳懿更是心膽欲裂,情急之下把早年做海盜跑江湖的套話倒了出來:“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孩兒,求大帥可憐可憐……”
“滾你媽的南蠻子!”徹裏門一人臉上給他一腳,兩個漢奸還待糾纏,他拔出彎刀作勢欲砍,嚇得他們連滾帶爬的縮回大船。
做了狗漢奸,即使在主人眼中,也隻是一條惡犬,能放出來對著敵人狂吠幾聲,不高興的時候就踢它兩腳解悶,到了生死關頭,就算殺了吃狗肉,也是理所應當。張弘範眼皮子都沒夾兩個漢奸一下,目不轉睛的盯著琉球炮船,恨不能一口將它平吞。
完了!全完了!琉球炮船把元軍戰艦一艘一艘送進海底,像剝洋蔥似的把船陣越剝越小,擊沉了外圍的船隻,正揚帆向這邊駛來,目標正對著張弘範的大帥座船!
陳懿、陳寶心如死灰,真想跑到船頭上朝著琉球船喊“張弘範坐那條船跑了,這邊船上都是不值錢的小兵”,可一來別人不信,二來炮火連天,百多丈外的琉球人能聽見?
怎、怎麼辦才好?陳寶急得想往海裏跳,卻被人從背後拉住了。
陳懿喜形於色:“咱們有救了!”
汀州號驅逐艦上,隨著戰局發展、敵軍潰敗,海軍司令侯德祿下達著新的指令:“各船集中火力,打大船、打將帥座船,放掉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