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呆子看什麼呢?給我看看。”
上次傷風感冒還沒好全,楚風就趕去占城,來回海上顛簸,就有點上火。雪瑤特特為為親手熬了荔枝雪蛤湯給他端來,走進漢王府書房,就見這家夥拿著張紙簽出神,她嬉笑著一把奪過,大聲念道: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好一首溫婉香軟的豔詞!“好哇!楚呆子又騙了哪家姑娘的芳心,寫著的情書呢!”雪瑤嬌媚的眼中秋波一轉,捂著嘴吃吃笑道:“呆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待我就幫你保密,否則呀,就告訴公主姐姐去!”
楚風揪著她的鼻子,“小笨狐狸,你再仔細看看。”
難道還有什麼奇處?雪瑤疑惑的拿起紙簽,她知道,這首《卜算子》乃是國朝名妓嚴蕊的詞。此女和台州知府唐仲友交好,唐屬於永康學派,與朱熹理學互相攻擊,朱文公為浙東常平使巡行台州,上奏彈劾唐仲友,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唐為官期間嫖宿妓女——宋時律法,官員可以召妓作三陪,但不能上床玩真的。嚴蕊在朱熹酷刑之下,堅決不肯承認和唐仲友有染,受盡折磨,直到嶽武穆之子嶽霖提點刑獄,將嚴蕊釋放,她遂作《卜算子》以明淪落風塵、身不由己的苦衷,和從良為民的心願,得嶽霖相助,脫籍為民,後嫁與趙宋皇族子弟。此事因朱熹、唐仲友交替上奏彈劾對方,史上稱為“朱唐交奏”,其是非、細節眾說紛紜,但不管朱唐二人誰是誰非,最終嚴蕊一介妓女而與兩大名儒同列,真真名揚後世了。
此時再寫這首詞,自然寫詞之人寄望“東君”能超拔自己出“風塵”,想到此節,雪瑤又看了看楚風,這呆子,難道看上的是個妓女?不會吧,都有了公主姐姐,敏兒也等著,就是自己,難道還不如……
楚風好笑的拍拍她的小腦瓜,“胡思亂想什麼呢?我讓你仔細看看筆跡,認出來沒有?”
銀鉤鐵畫、字體端麗,似乎胸中有經天緯地之才,匡扶宇宙之誌;筆畫轉折處原裝如意,沒有生澀之感,大約性格圓滑,善能折衝樽俎;惜乎字體架構略為小心了點,顯得意誌不夠堅定——這個筆跡雪瑤實在太熟悉了,楚風一提點她就想起來了,非是別人,正是她的義父、恩主,大宋朝的前任丞相、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陳宜中!
占城正式成為大漢屬國,同呂宋麻那巫、琉球阿泰例,每年朝貢。商務處升格為領事館,原商務代表姚誌誠成為首任領事,並兼占王最高顧問官,對國事享有最終決斷之權力。漢商聚居的碼頭,由漢國永遠租借,並從琉球本土抽調警察,成立巡捕房、外事法庭,行使治外法權。
安排好占城一應事宜,楚風就率著艦隊回琉球,願意到琉球生活的漢商也同船返回——數目實在很少,但其中有老熟人陳宜中。
陳大丞相到琉球,明麵上是探望義女雪瑤,實際上卻帶了全家人同行,擺明了要在琉球常住下去。果然,第三天上楚風就收到了他親筆寫的這份豔詞,是套在封套中送來的,上麵寫著幾個墨跡淋漓的大字:學生陳宜中再拜頓首。
這個陳宜中,有點意思!楚風嘴角向上彎,“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陳宜中是說自己沒能阻止陸秀夫的陰謀,悔恨之情類比嚴蕊淪落風塵;“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我現在到你琉球來啦,生死貴賤全憑漢王做主;後麵四句,嚴蕊是要從良,陳相爺則是要棄暗投明來了。
雪瑤眼睛睜得溜圓,玉手捂著紅豔豔的小嘴巴:“我家相爺,他、他寫了這首詞?”她簡直不敢相信,威風凜凜的大宋丞相,會自貶身價和妓女同列,詞中意思,更是把楚風捧為恩主,恨不得執鞭鐙以隨的樣子。
“有什麼好奇怪的?”楚風笑笑:“陳大丞相一顆功名心比誰都熾烈,大宋不用他,蒙元要他他又不願意了,除掉我們漢國,他還能到哪兒去找個主公呢?”至於為何自貶身價,甚至奴顏媚骨到了無恥的地步,非是陳宜中天生賤格,而是他納的投名狀:這首詞,不但要寫,他自己還得往外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這樣得官,今後除了做楚風的孤臣,再沒得另外一條路了。當然這也是破釜沉舟的意思,若不拉下臉來,若不納這份投名狀,楚風又如何會信得過他呢?
曾經的大宋丞相,被世人認為“匡扶社稷惟一陳”,“醫國醫人妙手回春”的陳宜中,就在治下卑辭軟款的隨時等著任命,占城為南島三國,國勢也不算暗弱,漢軍渡海遠征一戰而平,占王由漢國小吏管理。如此種種,楚風真真是大英雄、大豪傑!陳雪瑤好奇的看著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真看不出來,這呆子有哪點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