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校場看見那姓楚的小子,竟然是琉球的什麼總督,孫孝祖就覺著不對勁兒,再看看秀王府前一排頂盔貫甲的琉球兵保護,就什麼都明白了。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就聽說朝廷新任命的知泉州府陸秀夫,入城後第一件事就是發海捕文書,捉拿王與、尤永賢、孫勝夫、田真子一幹漢奸,嚇得他亡魂大冒:王與等人被捉,還不把自己牽連出來?若不是自己告密,泉州南外宗子三千餘人,怎麼會被蒲壽庚殺得一幹二淨?
這是大逆不道的罪過,夷三族啊!孫孝祖父親早死,家裏就一個母親,便是秀王妃的姐姐、玉清的姨母,他回家什麼也不解釋,趕緊帶著母親往城門走,哪知道張世傑防著漢奸、潰兵逃竄,早早派人封了城門,配合陸秀夫全城大索,捉拿漢奸逆黨。
千哄百哄把母親弄回家,孫孝祖揪著頭發打轉,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表妹身上。如今琉球楚某打破泉州立下大功,明顯那人對表妹有心,隻需表妹稍微念點舊情,說動楚某人放自己出城,豈不就逃出生天了?
另外一層,秀王是“與”字輩的親王,和理宗皇帝趙與莒平輩,是度宗皇帝叔叔,當今小官家的叔爺,表妹便是大宋朝的皇姑,南外宗室被屠殺一空,滿泉州甚至整個嶺南,皇族中便以她為尊,她便是將自己藏到秀王府裏,難道還有誰敢來搜不成?
想清楚這些,孫孝祖就上街往秀王府走,大約現在還沒來得及審問漢奸,自然沒發捉他的文書,一路上無人阻攔,順著牆角溜到了秀王府。
“表妹啊,愚兄踏錯步、行錯路,一念之差啊!看在多年的情份上,你好歹救救愚兄……”孫孝祖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
玉清皺著眉頭,這個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孫孝祖,還是自己那個風流瀟灑、卓爾不群的表哥嗎?還是那個整天講正心誠意,把天理人欲掛在嘴邊的理學士子嗎?想到自己差點就嫁給這種人,直惡心得胃裏泛酸。
南外宗室,都是玉清的遠近親戚,不少還是五服內的,孫孝祖為虎作倀殺害宗室,不僅是背叛國家、背叛民族,還肆無忌憚的背叛了玉清的感情,郡主恨他入骨,言語間帶著鋒利的刺:“孫兄何必如此?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將來你在蒙元韃虜那兒出將入相,小妹祝你春風得意、高侯萬代,與那中行說、劉豫一般的流芳千古。”
這話正是前日裏孫孝祖自己說的,玉清此時神情頗為譏誚,原班還給了他。孫孝祖就如分開六片頂門骨,澆下一瓢雪水來,知道表妹是再沒有半分情分啦,不由得一哆嗦,冷得透心涼。
不過此時此地,除了玉清還有誰能救命?說不得,隻好跪在地上膝行到玉清身前,痛哭著叫道:“愚兄知錯了,一時豬油蒙了心,該死,該死!”抽自己耳光,打得有幾分清秀的臉紅的綠的花成一片,放聲哭道:“不過看在你姨母的份上,救救愚兄啊!”
想到可憐的姨母,玉清心頭就是一軟,自己的親姨母啊,小時候常把自己抱在膝頭撫慰的姨母,善良得走路都怕踩死隻螞蟻,怎麼生下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兒子?若是孫家夷三族,孫孝祖這廝咎由自取,姨母無辜,倒要想辦法救一救。
玉清沉吟不語,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孫孝祖會錯了意,以為表妹回心轉意,心頭狂喜之下一把抱住她的腳:“表妹,好表妹,救了愚兄一命,將來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今日之恩……我要報效大宋,你幫我引見陳宜中,我一身所學,在行朝做了大官,再來迎娶你,我一輩子不納妾,隻對你一個人好……”
他此時到秀王府求表妹救命,一則是性命交關,二則心裏麵隱隱殘留著點希望,巴望著表妹還念幾分舊情,那麼不但能救命,甚至還能做郡馬,瞧今日大宋軍威遠勝一年前,興複有望,有郡主的引見,說不定將來還要做個大宋朝扶危定難的中興名臣哩,興奮之下,連這層意思都順口說了出來。
玉清卻更為鄙薄了,什麼時候,還想著功名利祿?卻見孫孝祖膝行抱住自己腿,登時臉上緋紅,兩人雖為表兄妹,以前卻是一直以禮相處,手也未曾牽過一下的,她嚇了一跳,一邊掙紮,一邊叫道:“滾開,放開呀,我與你仇深似海,便是救姨母,也不救你這賣國賊!”
孫孝祖抬起頭來,隻見他眼睛裏血紅,麵上肌肉扭曲,往日的瀟灑模樣飄到了九霄雲外,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直如野獸般猙獰。
郡主表妹,就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這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孫孝祖還有什麼活命的希望?出賣舉義的宗室,背叛國家民族,背叛和表妹的親情,泉州突然被攻破造成的衝擊,搜捕逆黨的軍兵……一樁樁一件件,巨大的心理壓力早已將他壓到崩潰的邊緣,表妹的絕情,讓他殘留的最後一點希望也消失無蹤,一下子癲狂起來,騰地一下站直身子,雙手掐著玉清的脖子,嘴裏顛三倒四的狂叫:“啊——有了姓楚的便忘了我,水性楊花、水性楊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婦人水性,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