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母親,想保護自己的幼子,她用贏弱的身軀,把小孩護在身下,但她的背上有一個酒杯大的血洞,那是一枝鋒利的長槍,把她和孩子一起釘到地上,斷絕了母親的全部希望……
無數奇形怪狀的小蟲子,在屍體間來回尋覓,對它們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死亡的盛筵。
該怎麼形容這一切啊?是畢加索的《格爾尼卡》,還是馮法祀先生畫筆下的《南京大屠殺》?
山川凝滯,海潮嗚咽,浮雲低沉,日光晦暗。連視萬物為芻狗的不仁天地,都閉上了眼睛,不忍繼續觀看這幕慘劇。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這個時間地點,似乎任何語言都是一種褻du。
不需要命令,頂盔貫甲、手執利刃的漢軍士兵們,自覺排成隊列,在泥濘血泊中搜索前進,他們隻想找到一個幸存者,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哪位殘忍的魔君,製造了這個血池地獄。
漢民族,是純粹的農耕民族,她的思維方式,是在田間地頭辛苦勞作,用汗水換取收成;而遊牧民族,他們習慣了用弓箭獵取自然賜予的獸類,獲取它們的毛皮和血肉。
農耕民族都有愛好和平的天性,他們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循環往複中體悟了勞動與生活的樸素哲理,他們無法理解什麼叫做不勞而獲;遊牧民族則習慣於依靠武力贏得食物,不管來自於大自然,還是來自漢人的家園。
當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相遇時,悲劇發生了。這樣的悲劇發生在CD發生在常州,發生在蒙元鐵蹄下的整個神州大地,現在,又發生在泉州。
景炎元年十二月初八,元兵由浙江抵泉州,蒲壽庚與州司馬田真子獻城降元。城內外漢民有心向宋室者出城向東奔逃,蒲壽庚統領私兵引路,元兵大隊隨後,於錦田山一帶追上逃難百姓,數萬漢民被屠,海水染為赤色。
很快,漢軍士兵發現了幸存者——不隻一個。畢竟在機槍刺刀鐵絲網的南京大屠殺期間,都有不少死裏逃生的幸運兒。
隻不過,他們的神情已不是活人,麵部肌肉像水泥鑄成,根本不能活動,眼睛直勾勾的望向正前方無限遠的虛空,對麵前的漢軍士兵們視而不見,呼喊的聲音再大,他們也毫無反應。
麻木,恐懼到極點悲哀到極點,被命運所拋棄後的麻木。
“有誰,誰能告訴我,還有沒有其他活著的人?”
楚風連問三聲,終於有人巍巍顫顫的抬起了手指,“那邊,山林裏。”
踏進光線幽暗的密林,“啊嗷——”伴隨著一聲曠野中受傷孤狼的嚎叫,一道灰影撲向重重護衛下的楚風。身穿鋼甲的士兵們立刻在他身前組成了人牆,如林的長矛向那灰影刺去。
“留活口!”楚風發現了異狀,那似乎是個半大的孩子。
數支矛杆抽打在灰影身上,他不甘的倒下了,手中鏽跡斑斑的柴刀飛到了數丈之外,但少年的一雙眼睛,仍呈血紅色,閃耀著不屈的光芒,死死盯著這群身穿怪異甲胄的“韃子”。
楚風分開眾人,“我想你誤會了,我們不是韃子,而是和你一樣的漢人。”
漢人?經曆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少年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用力的抓住一塊泥土,手指關節變得發白,似乎這樣做,就能隨時反擊眼前的敵人。
“是的,我們都是漢人,你同文同種的兄弟,血濃於水的兄弟。”楚風向他伸出手,侯德富、王大海、全體漢軍士兵都向他伸出了手。
少年遲疑著站起來,遲疑的伸出手,當他的指尖接觸到楚風的手掌,感受到掌上傳來的溫度時,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流成了河,在他泥汙的臉上衝出白皙的印痕。
少年在同胞們的懷中,哭得像個三四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