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 忠奸(2 / 2)

還有詩人、理學大家、權知嚴州府方回,韃子未到之際,慷慨激昂的說要成仁取義,之後的表現則和蹇材望如出一轍,“韃帽氈裘,跨馬而還,有自得之色”,之後又擺出理學大家的嘴臉,去教人們存天理滅人欲。連同在異族統治下苟且偷生的清朝文人們都看不下去了,紀曉嵐在四庫全書中驚訝的寫道:“(方回)學問議論,一尊朱子,崇正辟邪,不遺餘力,居然醇儒之言。”

居然,這個詞用得很好、很強大!大儒趙複、丞相留夢炎、左丞相吳堅、參知政事劉岜……紛紛反顏事敵,曾經的大宋忠臣們,“居然”堂而皇之的做起大元忠臣來。

文人學士朝廷官員尚且如此,也難怪士兵們投降元朝了,現在的阿剌罕、董文炳軍中,那些本應保護百姓的大宋朝廷官軍,在投降蒙元之後,“居然”凶神惡煞的把屠刀砍向了含辛茹苦生之養之的同胞父老!在韃子*同胞姐妹的時候,“居然”興致勃勃的在旁觀看,甚至歡呼雀躍!

本來嘛,“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大丈夫能審時度勢”,“聖人有經權之變”,更何況大元朝定鼎朔方,“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的的確確是天下正朔,胸腔裏這一顆熱辣辣的忠君報國之心,自然要對著大元朝廷施展了。

什麼同胞不同胞?我們忠的大元皇帝,忠的蒙古異族,宋人膽敢抗拒,都是逆天而行,都是不忠君父,通通的討平、殺光!

範文虎、董文炳、張弘範,這些聰明人用漢人同胞身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效忠大元的一顆紅心,拿同胞悲涼的眼淚,換來了榮華富貴。

不過在席卷鯨吞華南半壁的死亡浪潮下,“居然”也有人膽敢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抗拒。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傻瓜們吧: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李庭芝、謝疊山、陳文龍、陳淑楨、許漢青、蘇劉義……

他們的名字,已經或者即將被逐出民族英雄的行列,甚至可能被閹蟲鯰之類人物,扣上一頂抗拒統一的大帽子。但他們的精神早已不朽,公道自在人心,“罵名留得張弘範,義士爭傳陸秀夫。大是大非須要管,華人愛漢恥崇胡。”

西元1276年的秋天,這些偉大的人物,或者已經為國家為民族而犧牲,與天上的星辰爭輝去了;或者正一步步沿著宿命走向死亡的深淵,不,是走向民族精神的祭壇。

權謀、心術、權變、城府深沉、老成持重,是留夢炎、張弘範、秦檜一類聰明人的信條;堅定得近乎執拗、不知變通、如熱血少年般的衝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嶽飛、文天祥、陸秀夫這樣的傻瓜才會做的事情。

聰明人享受著異族的高官厚祿,傻瓜們則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鑄就了豐碑。我們這個古老民族得以綿延五千年,或許就是因為有了後一種人物,不朽的人物。

現在,又有一個傻瓜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是大宋朝的秀王,趙與檡。

帶著王府的五百親衛,抵抗阿剌罕和董文炳的三萬大軍,孤城血戰糧盡援絕,趙與檡終於在力戰之後被俘。

攻下小小瑞安孤城,竟損兵折將七千餘人,昭毅大將軍、諸翼蒙古軍馬都元帥阿剌罕迫不及待的想割下敵人的頭顱。

董文炳阻止了他。身為漢人的大元中書左丞、浙東經略深知,如能招降這位被譽為“劉更生之忠,曹王阜之孝”的親王,無異於對福建宋室小朝廷的致命打擊。

“投降吧,你們的謝太後、全太後和小皇帝,都已經投降了,以王爺的身份才具,大元朝廷必將厚待。”

“厚待?”趙與檡輕蔑的看著眼前這個幫助蒙元屠殺同胞的漢奸,“厚待本王,讓本王做漢奸,學你一樣對著韃子搖尾乞憐?”

“你!”董文炳大怒,撕下溫和的嘴臉,亮出明晃晃的鋼刀,架到了秀王獨生兒子趙孟備的脖子上。

“趙與檡,你就狠心讓兒子死在自己麵前?!”

看著兒子稚嫩的臉龐,秀王鐵石般的心,在軟化動搖:我的兒子,他才十五歲啊!

趙孟備突然脖子一梗,閉上眼睛不看那雪亮的鋼刀,用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嗓音念道:

“誠既勇兮、又以武,

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

魂魄毅兮、為鬼雄!”

秀王父子倆安祥的閉上了眼睛,被俘的監軍趙與慮、浙東安撫使方洪,以及帶傷幸存的親衛們,都閉上了眼睛。

自蒙元南侵以來,他們從來沒有這麼安詳,顛沛流離、朝不保夕,一次又一次充滿希望的出兵,一次又一次絕望的打擊……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在平靜中麵對死亡,血肉熔於這片曾經努力守護過的土地,魂魄化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