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妮亞驀然抬頭看向母親。

衰老的女王攥緊了她的手,眼裏閃爍著像她執政的幾十年一貫的威嚴:“安塔妮亞,你不能拒絕我,就像你不能拒絕你的姓氏和身份,你永遠都會帶著這個烙印……”

“陛下,”安塔妮亞終於忍不住開口,但她隨即看見那雙眼中忽然湧出的眼淚。

“安塔妮亞……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在你離開維也納的時候……”女王用夢囈一樣的聲音說道,“我夢見了另一段曆史,不,我不知道那是曆史還是未來……”

“而現在我即將離開,那個夢又回來了……”她有些哽咽,“我從沒有這麼恐懼過,就好像那是無比真實的現實……我看到你的可怕命運,看到了一場殘酷而瘋狂的風暴……”

安塔妮亞微微睜大眼睛。

她的母親、這個王國的君主,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流露出這樣慌張無措的表情。

上一世,她離開維也納之後的二十四年,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一麵。她沒有見過衰老的母親,也不曾聽過她臨終的遺言。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第一次讓安塔妮亞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原來母親也有老去的一天。

“安塔妮亞,”特蕾西亞攥住女兒的手,聲音微微發顫,“我直覺我該問你……這到底意味著什麼?你會有什麼事嗎……?”

片刻的沉默中,安塔妮亞的神情很平靜,唯有睫毛慢慢垂了下去:“沒什麼,隻是一場噩夢。”

她低下頭,很輕地親了一下女王的手背。

“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媽媽。”

特蕾西亞女王的呼吸漸漸平緩下去後,她站起身,向門口的神父點了點頭。

母親是個虔誠的教徒,她需要臨終前的懺悔和禱告。

安塔妮亞走出女王的臥室時,維也納宮廷裏的所有人都敬畏地對她低下頭。

她是奧地利女王最小的公主,但早已遠遠不隻是一位公主。

沒有人看出她優雅的腳步似乎比往常更急促了幾分,冰涼的雙手無意識地捏緊了裙裾。

直到美泉宮花園裏星光水仙的香氣帶著夜裏溼潤微涼的氣息撲麵而來,一隻手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朦朧的月光下,遮擋住月光的高挑身影籠罩了一層漂浮的光暈,讓他看起來就像是真實與虛幻之間的某種存在。

他沒有說話,隻是低下頭,拿出手帕輕輕擦拭了一下她的眼角,輕聲說:“我說過,你還是個小姑娘……哭泣並不丟臉。”

安塔妮亞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忽然就不受控製地沿著臉頰流下來。

好像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她已經習慣了用冷漠和理智衡量一切——在那段混亂的歲月裏,淚水與示弱隻會給別人更多傷害她的機會。

她以一種高傲的、決絕的、冷漠的姿態堅持到最後一刻,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眼淚,沒有人能夠從她平靜的神情中窺見她的任何一絲痛苦。

她既然戴上了王冠,哪怕到死,也需保持與之相配的從容。

可她其實何嚐沒有恨呢?

如果一切都沒有任何限製,她也想恨一切,恨母親一意孤行地將她嫁到異國,恨那些暗算誹謗的陰險小人……但她更恨自己為何能那樣愚蠢。

或許死亡已是最好的結局。

重生帶來全新的生命與軀體,卻永遠也磨滅不了過去的印記。

漫長的十幾年時間裏,她似乎一直很冷靜,她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隻有潛意識的最深處才知道,她始終都在如履薄冰。

命中注定的詛咒隨時隨地都像巨大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垂於她的頭頂。自從下定決心,她就再沒有想過退縮,但這不代表她不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