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霽點了點頭,目光沉穩:“我知道。”

那天,進入楓林之後,穿著楓紅衣衫的女子溫和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初次見麵。我是在秋。”

他當時困惑而茫然,行了一個前輩禮,道:“拜見神女。”

在秋托起他,神情溫和,嗓音也是罕見的柔和:“不必多禮。”

她手一揮,便憑空多出一個楓葉搭成的桌子和兩個楓葉凳。

“坐。”她說。

江霽不安地坐下。

雖然這樣想不好,但是在傳言裏,在秋上神早已魂飛魄散,怎麼可能還能出現在他麵前?

在秋似乎是看穿了他心頭所想,平靜地道:“傳言沒錯,我確實應該已經魂飛魄散。”

她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可是我放不下阿水。”

江霽微怔。

在秋定定地看著他,嗓音柔和:“我想和你聊一聊她。”

……

在秋和他說了很多關於清夢的事,從她剛誕生,到兩人第一次去凡間玩,到她有了第一個朋友,是個神醫,叫江南生。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江霽眼神微變,表情有些錯愕。

但他很快就收斂好。

在秋說,她的第一個凡人朋友是個神醫,叫江南生;第二個凡人朋友叫江居台,是個太傅;第三個凡人朋友叫江挽弓,是個保家衛國的大將軍……

在秋說,這些人,都是他的前世。

江霽沒能掩飾住驚訝,愕然地看著她。

在秋微笑著說:“你們很有緣分。”

那天,在秋和他聊了很多,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好像都蒙著一層霧氣似的,朦朦朧朧看不清,隻有最後一段話清晰如昨。

她說:“你是萬年難出的天生就有功德骨的聖人,世人皆知麒麟骨肉可以補天,殊不知功德骨也可以。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好,也知道這個請求對你來說很不公,所以選擇權在你手上。”

“如果你願意,就捏碎這片楓葉,我會告訴你該如何做。”

“很抱歉,給你設下這麼一個難題。但拋開神女的身份,我隻是一個姐姐,我希望我最愛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在秋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她其實可以說更多的軟話,說更好聽的語言來誘哄、哄騙、威逼江霽,可是她沒有。

她隻是理智地闡述了現實,然後以一個姐姐的身份請求他。

她不想給江霽施加太大的壓力,所以隻說了這些。

然後最終,把選擇權遞到了江霽手裏。

思緒回籠,江霽能感覺到水月劍的神力正在把脊椎那塊骨頭緩緩抽離,莫大的疼痛讓他根本直不起腰,隻能無力地垂著頭,用手肘撐地,才不至於栽下去。

清夢眼淚大滴大滴往下砸,捧著他的臉,和他額頭貼額頭,泣不成聲:“這是我的職責,這是我的職責……”

江霽想抬手擦去她的眼淚,可是他太虛弱了,根本抬不起手,於是最終,他隻能親了親她的額頭,溫聲哄道:“既然我可以做,為什麼要你做呢。”

清夢哭喊道:“可是你抽了最重要的這根骨,你可能會沒命!”

江霽卻笑了:“你也說了,我隻是可能沒命,但如果是你,你一定會沒命。所以還是我來吧。”

清夢想要阻止他,但是她脖頸上的同心結卻亮起了柔和金光,形成一個護罩,籠住了她。

江霽第一次眉眼如此柔和,輕聲道:“我希望我愛的人可以是那個幸運兒。”

可以等到轉機,改變命運。

至於其他所有苦痛災難,他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清夢突然化為原型,生生掰斷了自己的額頭正中的角,鮮血直流而下,她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邊哭邊笑,眼淚流淌,唇角卻勾起。

“那就讓我陪你一起承受斷骨之痛吧。”

江霽震驚地看著她,厲聲道:“你在做什麼!快住手!”

清夢神力動蕩,導致洞天秘境也動蕩不安起來,在雲層中若隱若現,裏麵人們的臉也若隱若現,充滿著驚恐、疑惑、震驚、擔憂。

她拽著這跟斷角朝江霽走去,這回,橫亙在兩人間的無形屏障終於消失了。

她順利地給了江霽一個擁抱。

江霽的骨頭已經被抽出大半,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有了力氣,顫唞著撫上清夢臉龐。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飛速流逝,等到功德骨被全部抽出的時候,恐怕就是他殞命之時。

不過他不後悔。

江霽看著清夢,喃喃道:“我死後,你……”

他想說什麼呢?

說我死後你要為我守節?可是他們甚至還沒有成親。

說我要把你做成人偶?可是他舍不得。

說你要長久記著我?可是黑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很悲哀了,不如相忘,忘記這苦痛。

於是最終,他隻是說:“你自由了。”

他咳出血,明明是笑著的,眼神卻悲哀如深海。

清夢泣不成聲,卻無法阻止。

這是江霽和在秋之間雙方自願的一場獻祭,她無力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