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看了霍不疑一眼,嘟囔道︰“總之都是你不好。”

霍不疑有心柔聲細語的說兩句好話,奈何有第三人在旁,隻能輕咳一聲︰“事已至此,接下來你們有何打算?”

少商道︰“自然是接著去宣娘娘的家鄉,了卻她的遺願啊。”

“駱家的俘獲可交由安國郡的援軍帶回去,讓太守著人押解回司隸,可你家這些傷兵該如何處置?莫非你打算也送去安國郡?我看有些隻是輕傷,隻需稍稍休養即可。”

少商大大的眼楮撲閃撲閃的︰“回去再回來,也太麻煩了,還是往前走下去的好。”

霍不疑皺眉道︰“不說傷兵,大戰過後你的人馬總需休整,繼續趕路不甚妥當。”

“不是的…”少商的神色忽而忸怩起來,“我們繼續往南走,也就兩天不到的腳程,官道以西便是,咳咳,便是姚縣,是…是阿的任所。”

一陣涼颼颼的氣息掠過,帳內莫名寒氣彌漫,鴉雀無聲;程少宮捧著一張蔥油烘餅默默的退開案幾一些。

“……姚縣。”霍不疑淡淡一笑,“我都忘了那裏是樓的縣城了。”

程少宮將臉躲在烘餅後麵,暗自腹誹︰你怎麼會忘記,你是根本不注意了吧,反正樓已經兵敗如山倒,你就當人家不存在了!

“這是你原先的打算?”霍不疑神情漠然,“完成宣娘娘的意願,順帶去看看樓?”

“不不不!”少商連聲道,“事情總有輕重緩急,我原先打算先了卻娘娘的遺願,回程途中去再去看阿…再去看樓的…!”

程少宮暗切一聲︰這差別很大麼,你還不如不說。

霍不疑眯起長目,一掌在案幾上緩緩捏起︰“嗯,等無事一身輕了再去看樓,以便‘好好的’敘舊,你倒是用心良苦。”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隻當阿是經年老友啊!”少商叫苦連天,“這麼多年了,不知他與何昭君過的如何。多年未見的老友,去看看又何妨!”

“他與何昭君過的美滿如何,夫妻不睦你又待如何?”

“過的好當然是好,我替他們高興還來不及,若是過的不好……”少商艱難道,“自然勸他們好好過!姻緣不成人情在嘛,就是袁慎,我將來也打算去拜訪呢!”

霍不疑目色稍霽,鬆開修長的手指︰“也對,多年老友,看看也無妨。”

少商還沒鬆下一口氣,霍不疑忽又道︰“說起‘多年老友’,我想起那日越皇後邀宴,你對我說,待事過境遷恩怨皆消之時,你願意將我也當做‘老友’?”

少商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這麼說來……”霍不疑神色漸漸不善,“若是你嫁了袁慎,將來也會如此待我——辦事順便路過時,攜帶夫婿兒女來探望我這不堪之人?!”

程少宮默默的再退開些許,少商幾乎無語問蒼天。

從以前起,她就覺得霍不疑平時看著很正常,言談溫和,儒雅彬彬,隻在自己身上思路尤其奇葩,能以任何角度無縫餃接的吃醋;可能你好端端的在啃饅頭,他下一句就會扯到你不知哪位前任家裏是做饅頭的。

聽說故去的霍夫婦都是爽朗豁達大度端方之人,你們小兒子長成這樣奇怪的性情你們在天上知道嗎?!!!

“……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的念頭,後來我仔細思索一番。”少商一派正色,“下定決心,我若嫁了袁慎,將來絕不會去拜訪你,最好連見都不要再見了。”

霍不疑愈發不悅,冷冷哼聲。

少商乖巧的挨過去,抱著他的胳膊,聲音柔軟好像綢緞︰“我若見了你,哪怕有夫有子,說不定……說不定還是要舊情復熾的。唉,為免紅杏出牆,還是不要見你的好……”最後半句,她簡直說的蕩氣回腸,呢喃低徊。

霍不疑眉目舒展,再不顧還有別人在場,抓過女孩的小手在掌心吻了一口,溫柔道︰“你不用擔心駱濟通,我有法子追到他們——不用你哭自己命苦掃把星。”說到後麵,他俊目佯瞪,卻已忍不住嗤笑出聲。

程少宮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感覺什麼都吃不下了。

……

將傷兵與眼皮打架的程少宮留下,霍程二人輕裝簡騎率領人馬出營。

霍不疑告訴少商,中原地帶人煙稠密,可是漠北西北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大軍走出關隘後,要麼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要麼是遮天蔽日的沙漠,沒有百姓可打聽,沒有路標可辨識,於是斥候們就練出了一種強大的本領——隻憑稀少的痕跡就能摸索出敵人的大致去向。

沾血的沙礫,青草上的露珠,陽光在崖壁斜鬆下投落的陰影,都是上好的追蹤痕跡。此刻日頭剛起不久,距離昨日下午的大戰隻有一夜之隔,幾名經驗老道的斥候很快探出駱氏人馬的去向。

騎行半日,眾人終於在一處隱蔽的山坳下發現一座寬闊的民居大宅,似是某人丁旺盛的大家族聚居之地。少商精神一振,霍不疑輕聲道︰“看來駱濟通不止一個落腳處。”

“之前住在這裏的人家呢?”少商疑惑,“莫非賣掉房屋後離去了。”

霍不疑神情安靜︰“……讓他們出去泄露自己的行蹤麼,恐怕不是。”

少商心中一沉。

果然,在山坳四周摸索的斥候回來稟告,發現幾處掩埋數日的屍坑,掘開一看,應是之前居住在此的百姓。

“是我的錯,駱濟通這種心地歹毒之人,的確應該盡早除去。”霍不疑輕嘆一聲,是他太輕視婦人了。不得不說,他還是沒能翻臉無情。

這時,前去探路的梁邱兄弟等人回來了,梁邱飛出奇的沉默,梁邱起麵帶不惑,抱拳道︰“回稟少主公,人的確在這裏……可是,可是都死光了!”

霍不疑倏然警戒,立刻策馬進入山坳,少商趕緊跟上。

山坳背陽,山石落下的陰影猶如奇形怪狀的妖物落在屋頂和地麵上,映著滿地暗紅色的血跡和殘肢愈發腥冷可怖。越往裏走,肢體殘缺的屍首越多,少商認出他們正是昨日與自己激戰的駱家人馬,幾名武藝高強的江湖客也未能幸免,其中有一名被豎直的插在長矛上,腰部以下都不見了,怒目圓睜,死前形容驚懼之極。

“怎麼…這樣。駱,駱濟通也…?”少商聲音都顫了。

她不是沒見過大陣仗的深閨女子,可死狀如此可怖的場麵還是生平僅見。無論滑縣獵屋還是昨日激戰,大家都以殲敵為要,砍到哪兒算哪兒,可眼前這般,殘肢斷軀,腦漿橫流,她至今沒看見幾個完整的軀體。這不僅是屠殺,還是虐殺了!

走入正中那間大屋,地板仿佛被鮮血浸透了,一股地獄深處蔓延而至的陰冷夾雜傷口腐壞的腥臭撲鼻而來。霍不疑本想讓少商避開,可是少商堅持要進去。她眼神堅定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怕做噩夢。就算做了噩夢,我還有你。”

霍不疑輕輕頷首,緊抓她的手往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