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正十年
大端朝永正十年的春天,比往年來的稍晚了一些。初春本應雨水豐沛,萬物才好複蘇,可這都快二月中了,京都還是一副懨懨的缺水模樣,出門郊遊會友、踏青放風箏的人比往年也少了許多。
仲春十五日便是朝野上下祈盼已久的花朝節,春序正中之時,百花齊放,最堪遊賞,京都臨水傍山,處處風光無限,士子大夫們攜手同遊,一日之中便有可堪百世傳頌的詩文數篇,最是風流文雅不過。農人也盼著花朝節前後從不遲到的春雨,這時正要播種,若沒了雨水滋潤,恐怕今年會收成不好。
二月十日終於淅淅瀝瀝地下了幾場小雨,一夜之間,四處的桃花、梨花、杏花都競相開放,京都從一片昏黃幽暗中被拯救出來,換上了桃紅柳綠的新裝,且蒙上了一層潤澤的霧氣,像極了蓬萊仙境。
簷下的占風鐸發出清越的響聲,下人們忙著把卷起來的草簾一一放下,免得雨水打濕了長廊,滑倒了身嬌體貴的主子們。清芳院雖小,卻緊鄰主院,丞相府的所有下人都不敢怠慢,能進這院子侍候的也是幾代忠仆,來曆清白且身懷長技之人。
王萱倚在美人靠上,雖說是半靠著,卻是體態端莊的。畢竟她是出身百年世家琅琊王氏的嫡女,處處以君子的處世之道要求自我也不為過,君子慎獨,淑女也是一樣。隻不過,這樣坐著比坐在胡床上更累,小小的淑女心裏暗歎一聲,手裏書上的字便有些模糊起來。
忽然遠遠地就聽見一串清脆的笑聲,從前院翩翩飛來,落進了幽靜的清芳閣。竹簾被一雙雪白細膩的小手撩起來,來人就像一陣穿堂風般忽的站在了她的麵前。
那人拈起她手中的書,隨意看了兩眼,丟在了一旁,嫌棄地嗔道:“我還當你有什麼大事,原來又躲在家裏看閑書。你拒了我的邀約,搞得我在幾個兄長麵前沒麵子極了,我很生氣,氣壞了!”
王萱眼都沒抬,撿回書本仍翻到方才看了的那一頁,溫溫柔柔地回道:“阿稚自己去就好了啊,這春困惱人得很,我不想出門,隻想在家看看書寫寫字。”
阿稚執拗地抽掉她手裏的書,還耍了個心眼,把那本書甩出老遠,讓王萱夠也夠不著。她嬉笑著說:“整日裏看這些沒什麼用的老古董,皎皎,你可真沒趣!”
王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阿稚的臉“噌”地一下紅了,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把書撿起來塞回到她手上。
阿稚嘀嘀咕咕地說:“要是我阿耶知道我亂丟書本,不敬聖賢,非得打死我不可,好皎皎,你可千萬別跟我阿娘說……”
王萱睇她一眼,悠悠開口:“我就是不說,你以為伯父能放過你嗎?前幾日你把五公主揍得鼻青臉腫,要不是這幾天先生有事,讓我們不必上學,五公主早就要來報複你了。伯父要是知道你在宮學裏惹事生非,你能討得了什麼好?”
“那是她先惹我的,”阿稚委委屈屈地說,“她笑我黑!我哪裏黑了,隻不過沒你白而已,比她們大多數人都要白好嗎?我隻是不愛敷粉罷了。”
“嗯,所以你就動手了?”
阿稚咧開嘴,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揮舞著小拳頭,“一力降十會,等我教訓得她怕了,她就不敢到處亂說話了。”
王萱卻知道她意有所指,並不是為的五公主當眾嘲笑她黑這件事才打的人,歎了口氣,不再揭她傷口,轉了話題:“阿稚今天怎麼有時間來看我了?你不是忙著做你那預備‘名揚天下,流芳百世’的大風箏嗎?”
阿稚的臉頓時垮了,恨恨地說:“都是蕭睿和崇兄,哄我做大風箏,做出來好看是好看,卻完全飛不起來。那可是我兩個月的月例,他們也舍得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