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傍晚七點不到,徐礫從酒吧後門推門出來,身上製服剛脫了一半,他那件大一號的淺藍色硬麵襯衫很不貼身,風一灌,就像氣球一樣鼓起來,擋得衣服下的人都快看不見了。

夾著熱風,酒吧裏陰嗖嗖的冷氣也被他帶出了一大股,似乎在挽留已經適應舒適溫度的每一位客人。徐礫飛快把脫下的襯衣團在手裏,腳下半踩著後跟軟趴趴的破球鞋,一頭栽進了熱浪裏。

他趕著回去。

雲城今年夏天格外熱,哪怕即將入夜,整座城市在落日的餘暉裏也像經曆著場未完的火刑,柏油馬路上熱氣騰騰,灌木叢被烤得快冒煙了,天空遠處昏紅一片。

徐礫平常劉海垂下來紮著眼睛,很少會記得抬頭往上看。今天酒吧開了工資,耽誤了些時間,他又急著回去,腳步忍不住變得更快。跑起來眼前就清爽了,徐礫在行人慢慢的小巷裏是個異類,又跑又跳地穿梭其中,仰起的額頭冒著汗,臉被那抹落日照得鮮紅。

沿著荷花路,經過馬路旁那家已經開了十幾年的破破小小的書法教學班,徐礫這陣風突然停下來,不竄了,兀地倒退回來。

書法教學班裏上課的都是旁邊學校裏的小學生,校本課程人人從小學起,許多家長在課後還會送孩子來補課練字,得的獎狀貼滿了教室。徐礫可沒有他們這樣的福氣,他從未上過補習班,更不要說為了寫個破字就這麼大費周章。但他對這裏並不陌生,徐礫母親做過書法老師,小時候媽媽要出門,除了讓他一個人待在家裏,偶爾會把他寄放在這兒。

徐礫也很慶幸自己沒有這樣的福氣,所以討厭做無用功,討厭練字。他以前還是個傻逼兮兮的可憐蟲的時候,為了討好媽媽留下來,苦練過幾次,總算很快回過神來,再也不練了。

他貓在門店外,腳步驟然變輕,蹲過去,躲在那堵洗了無數臭墨水的水池後,悄悄把手伸進了敞開的玻璃門裏。

好冰,冷氣把他胳膊涼了個對穿。

徐礫左手摸到地上那一遝被扔在旁邊的宣紙,有寫過的,也有嶄新的。徐礫眼前被稍長的劉海紮著也不影響他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手裏東西捏緊了,剛準備溜,店裏正給學生上課的女老師恰好一抬眼——

“小兔崽子,你幹嘛!”

那女老師是溫柔慣了的人,喊不大聲,急衝衝想跑出來揪人,筆擱手裏又不好放下:“你又來了!”

“拿點你們不要的廢紙嘛,不然留著打算拿去刷茅廁用啊,”徐礫笑嘻嘻的,堆起個大大的笑臉,“你們老板跟我老熟人了,我師父,你跟他說他準有數。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多大點兒事!”

“……你給我站住!”

徐礫拔腿就跑。

他手裏的宣紙都很大一張,被他急急忙忙抱在胸`前,觸♪感又冰又涼,有的散落下來,一長條迎風往後飛,和襯衫藍色的袖子交疊在一起往後飛。徐礫跨過青石板的長凳,繞開蒸菜館擺在馬路邊的桌椅,靈活地跑完了整條街,把身後追出來的聲音徹底甩遠了。

轉頭溜進沒大門的小區時,徐礫才終於慢下來,吭哧吭哧大口喘起氣。

今年是比往年要熱得多。

去年得知考上雲城市一中的那天,徐礫也是這樣跑回家的,跑得原本就青白的臉蛋越發白了,校門口接來的補習班廣告紙讓他攥在手裏忘了扔,揚了一路。沒有人知道這小孩在馬路上橫衝直撞是發什麼瘋,都避開怕被撞著。最後他腦袋也是暈的,身上熱得要炸毛,卻高興極了。考上雲城市一中應該不算無用功。

徐礫一高興就愛逗樓下麻將館的狗,路過幾秒也朝它不停吹口哨。那白狗近來很懶,趴地上哈著氣連尾巴都不搖一下,徐礫沒跟它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