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先生,醒一醒,申郡守的馬車都到院門口了,他問,那批木炭運回來沒有。”
秦鬱昏迷不醒,渾身汗濕。
不止一次做這樣的夢。
朱雀,從南越地底的岩漿中熔煉而生,狀如鴟,爪如手,音如痹,專為引渡苦難人間那些流離失所的亡魂,太多太多,如失去母親的孩子,失去信仰的君王。
黃昏將至,它平張著巨翅,看見夕陽的紅光在安邑和洛邑之間的一條血河之上沉重地蠕動,天子於巍峨闕樓之間垂淚,仿佛,一個時代的終結。
天下禮崩樂壞。
井田宗法中的社廟被耕犁敲碎,王畿宮廷的九鼎被烈火煉化,周室的榮光,一點一點化為虛無的粉末,隨著三隻追逐撕咬的野狐,飄散向北方浩瀚的玄武。
漆黑長夜,困獸於四野奔騰,貴族哭嚎,賤民慘笑,茹毛飲血的印記還未退去,一輪新的嗜血之災又降臨在混亂的山河。一支冷箭,射中了朱雀的咽喉。
軫宿驟然殞落,四海俱靜,方圓萬萬裏的土地陷入火海,那是朱雀的屍骸。
初曉,東方的層疊山巒之間卻升騰起一股青煙。凡間春至,雨水落下,隻聽見一聲令人發聵的龍吟,旭日冉冉,阡陌縱橫的土地萌生出前所未有的生機。
黝黑的根係如饑似渴朝著地底延伸,青蔥的綠葉遮蔽了九州的貧瘠,那嬌豔的野花,星星點點,刺破五正顏色的禁忌,在白骨屍山之上勇敢地爭奇鬥豔。
青龍乘春風從東方七星之中幻化而至。它通體碧綠,召喚雷電,在生靈呼喊中降下濟世的甘露。
它的琥珀般的眸子裏,映入的是高冠深衣穿行於上下九流,一柄柄尺規劃弄著全新的格局,士子高談闊論,聲震雲霄。
草木長起來。
前緣盡滅,人世化為一抔金湯。
“先生,你快醒一醒,莆監和石狐子他們已經運送木炭入城了,申郡守……”
第2章 垣郡
魏國,垣郡,夏。
“石狐子,你說你這些年跟著先生,沒學鑄劍,倒學會不少騙人的本事。世上哪裏有什麼朱雀和青龍啊?我這輩子,隻見過麻雀和老鼠,啊還有,雞和蛇。”
山林蒼翠欲滴,天空無雲。
遠處的城郭升著炊煙。
一群身著褐衣,肩背竹簍的壯漢,拉著裝木炭的車,沿南山的泥路走下來。
他們是冶署的工人,因垣郡不久前接到大梁司空府上大夫尹昭命令,加緊鑄造一批長劍,而府庫中木炭不足,所以專門從舊都安邑的炭窯子運回了這些木炭。
剛才說話的人,名叫阿莆,出身官奴婢家。他之前一直就在鑄幣的市窯裏鼓風燒爐子,練得豹子般的體魄,又因三年前在冶署走水時,頂著烈火救出西門氏的小兒子,立下大功,所以被郡守免去奴籍,升為運炭監,別說是雇工和徒工,就是在役的士卒和官府的工師,見到他那張被火烤得稀爛的臉,都避讓三分。
“石狐子,問你話。”阿莆拿肩頭的麻布擦了一下汗涔涔的脖子,笑斥道。
而石狐子呢,身量細瘦,手腳修長,總是走在最前麵,步子和山風一樣輕靈。
旁邊的幾個人笑起來了:“莆監,別看石狐子像個娃娃,是十五六的少年呢。”
石狐子是冶署桃氏秦先生門下的弟子,屬於工師,原本應是使喚其餘工匠幹活的體麵人,然而眾所周知,自從冶署走水那事,大家隻見到,他要麼是幫桃氏其餘弟子洗衣服做飯伺候人,要麼就是和雇工、徒工還有官奴婢一起幹苦活。
從沒人問過,石狐子在跟秦先生學藝之前到底是做什麼的。他沒爹娘,有說他家曾是在平巷裏挖礦的,有說他是一個徒刑犯的,也有說,他是孽畜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