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鍥子

明月奴死在了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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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陽節,汴京城中一派節日氣象,臨街的店鋪俱在門頭插上艾草、菖蒲,坊巷之間嬉戲的孩童門襟扣上係著彩線百索,就連軍巡鋪①中三五兵卒巡視煙火時都比往日和氣幾分。

興國寺橋上遊人密密蓬蓬,偏還擺了一列賣艾虎、五色染菖蒲、彩線諸物的小攤,擠擾之間紛爭了起來,一隊騎著馬的娘子馬毬隊被橋上的遊人所阻,滯留在了橋南。

她們衣袂飄飄,鸞鈴叮當,就連惦念著糖蜜韻果的孩童都忍不住多看這些英武的娘子們幾眼,隻見她們裝束如男子,帶著短頂頭巾,騎著高頭大馬,在馬上爽朗說笑,馬鞍上拉拉雜雜垂下白牛皮包裹的烏木球杆,惹得童子們豔羨不已。

一牆之隔,橋旁果子巷秦國公府南側的一間堆雜物的小院,屋頂野草瘋長,石階上青苔遍布,院中幾間房除了西廂俱上掛大鎖,門窗都已朽爛,窗紙碎爛,在初夏風中刺啦刺啦作響。

唯有庭院下一株梔子開得熱熱鬧鬧,樹下一位身著暗青色褙子配同色襦衫的女使神色憂鬱,兩手捧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神色匆匆行至西廂門口。

她無聲歎了一口氣,卻又趕緊收了愁容,堆滿笑容掀開門簾:“娘子,藥來了。”

屋中光線昏暗,房西側橫七豎八堆放著高高一堆竹子方桌、榆木坐墩、鏡架、交椅等物,顯然這裏原來用作堆放府上閑雜家具。

可恨秦國公上下將娘子逐到小黑屋,連一張床都狠心不給。還是她們主仆齊心協力在屋東側清出小小一點容身之處,又從雜物中翻出一張圍子榻。

圍子榻上躺著一位女子,正是這秦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明月奴,她雙目凹陷、形體瘦弱,顯見得已經病入膏肓,虛弱道:“秋蘭,你還是死心罷,我自家的身子自家知道,已然便是這一兩天了。”

秋蘭心裏一沉,卻仍笑著輕快說:“娘子說甚傻話!縱今兒個貪睡也不應嚇唬我,誰個不知道明相公家②三娘子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是個戴頭巾的男子漢,叮叮當當響的娘子!”

她說到最後,想起自家娘子的病體,已然語帶哽咽,便沒往下說。

明三娘子輕輕笑出聲:“臂能跑馬……我倒聽見外頭有跑馬聲。”說著便掙紮著要起身。

秋蘭忙將木碗放在一旁,扶她坐起來,給她腰後墊上一個厚厚的迎枕,再去打開窗戶,好叫外頭的聲音飄進來。

年久失修的木窗榫卯已壞,隨著春蘭推窗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外頭的聲音潮水一般湧入:

馬蹄不耐煩敲擊地磚的噠噠聲、駿馬嘶鳴聲、外頭娘子們興奮議論著適才馬逑賽的大笑聲,都飄入了這一方壓抑的天地內。

明月奴側耳傾聽著外頭的響動,歎息道:“原來是京中女子馬逑隊的娘子們。官人不喜女兒家跳脫,我嫁人後便未碰過馬球杆,也不知如今可還有幾分準頭。”

秋蘭聽她提起世子已然無喜無悲,倒像已然不怨不恨,也不敢多言,倒是外頭一卷門簾進來的丫鬟春蘭憤恨道:“娘子也不必惦記那黑心肝的!人家倒在賊婆娘跟前小意殷勤,當那金明池裏的大忘八呢!”

她還要再說,被秋蘭一記眼刀,忙住了嘴,可麵上仍舊氣鼓鼓。

秋蘭有心岔話:“叫你去廚下端飯,怎的沒飯?”

“還說哩!都忙著端陽節,問也無人支應,隻給了一碗菜湯就要打發了我!”春蘭還猶自憤憤,“總算我機靈,趁他們不備拿了一筐角黍③。”

秋蘭哭笑不得,接過湯:“娘子,我喂你喝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