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
簷角的占風鐸輕輕晃動,偶爾發出空靈悠遠的聲響。
白發青年一步步,走過長長的走廊,走過轉堂,拂開竹簾,慢慢往前,就像走入山水畫裏的畫中謫仙。
天空開始飄起了細雪。
潔白的,輕盈的雪花落在了每一處。
雪片越來越大,連慎微感覺到了雪花落在指尖時,化開的涼意。
他頓了下,低喃道:“金陵二月,竟下了雪嗎。”
白發青年安靜了片刻,繼續按照記憶裏的方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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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發現連慎微不見了的時候,臉都嚇白了。
他慌裏慌張去風恪的房間:“風先生!主子不見了!”
“什麼?”風恪猛地想起來什麼似的,找出自己那瓶藥,打開往手裏一倒——
空的。
風恪臉色難看下來。
“……應璟決他們呢?”
“他們很早就起了,在隔牆放花,現在外麵下了雪,暫時隻放了亭子裏的花,葉大人去廚房了。”
風恪:“把他們叫過來,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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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府一盞盞燈亮起來,開始找人的時候,連慎微已經走到了很遠的地方。
地麵已經覆了一層雪。
藥效慢慢發揮,連慎微眼前已經可以看見一點模糊的影子了。
他今日都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可以走這麼遠。
不過再多的力氣,都有用完的時候,連慎微腳尖碰到了一個硬|物,他伸手摸了摸。
是個石凳。
到地方了。
他拂開凳子上的雪,坐上去,卻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就伏在了石桌上。
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一家就經常在這裏吃飯。
不遠處有一顆蒼老的梨花樹,風恪家也有一顆,是他們祖父那輩小時候一起種的。別處的梨花都是三月份開,他家裏的這顆二月就開了。
這裏的景色也最美。
連慎微做夢夢到次數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裏。
這裏承載了他最美好的少年歲月。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呼吸越來越弱,也漸漸感覺不到冷了。白發上一點點覆上雪花,眼睫上也逐漸被霜色點染。
連慎微眼前漸漸清晰。
天地的顏色再次映入眼簾。
好幹淨的雪。
連慎微伸手觸碰了一下,看了片刻,然後悶咳著,勉強支起胳膊,抬頭望向梨樹的方向。
似乎和記憶裏的不太一樣。
枝葉都光禿禿的。
如今不是金陵二月嗎。
為何梨花未開。
他原以為,即便是返寒,他起碼可以看見一些花苞在枝頭。
連慎微愣怔片刻,剛才攢起來的力氣消失,他再次伏在了石桌上,看著雪,忍不住出神。
偏偏是他回金陵的時候,遇見了這場雪。←思←兔←網←
是不是連家的先祖並不想讓他到這裏來,覺得他髒了地方,所以才下了這場雪,清洗他身上的罪孽嗎。
也是……
雪是幹淨的,被雪覆蓋的人,勉強也算幹淨了。
他還覺得,他回來金陵,再到山莊的這一路很容易呢,原來還有這場雪在。
他很努力的活著,好不容易才撐到二月份的。
可惜上蒼總是不願意憐憫,在生命的盡頭,也從不施舍他一丁點成全。
姐夫臨死前,他念著阿姐的情,以劍氣割裂宣紙,送了他一場虛假的雪。假的終究是假的,比不上真。
金陵甚少下雪,他現在見著了,替阿姐多看兩眼也不錯。
連慎微看了一會,又覺得自己其實是被眷顧著的,起碼他不是死在京城,那個困了他後半生的囚籠。
他最終的歸宿,終究還是金陵。
他回家了。
這就很好。
他不應該奢求的太多,遺憾和懷念才是他二十九年人生中的尋常事。
一杯淡酒佯已醉,蘆花滿肩江湖人。眼前的光線又重新黯淡下去了,連慎微最後看了一眼這天地雪白。
想的卻是當年花中醉酒,仗劍比武,無拘無束的那十七年。
他緩緩闔上了眼睛。
“好想再看一眼,金陵的春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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