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透點亮子的時候,有赤著足背著竹筐的當地人自近北門的碼頭上船,沿著兩岸邊的吊腳樓順流而下,半邊身子隱在水霧彌漫的沱江麵。
不知是不是出於安全問題的考慮,還是對於淳樸民風的延續,船工的號子聲和民歌對唱響徹整座鳳凰古城,其中間或夾雜婦女在下遊用梆子“咚咚咚”錘洗衣裳的聲音。
薑淮第八次在床上翻了個身,忍無可忍地伸手推開了窗,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宣泄,又被清晨的寒意凍得打了個冷顫,大腦恢復了一瞬清明,又默默賭氣一般將窗戶猛力關上。
這下動靜不小,下頭經過的人卻隻顧挑擔趕路,吝嗇得頭也未抬。
因為這樣的鬧劇,自從這個叫“不渡”的客棧開張以來,每天早上都會上演一次。
古城中苗漢雜居,原住民多半靠旅遊業生活,商業化運作愈發嫻熟之下,有不少外來漢人在這開酒吧彈唱情歌,慕名而來盤下客棧民宿的小資文青也不在少數,但少有像薑淮這樣上趕著做冤大頭的。
“不渡”客棧的老板娘薑淮,是在一個細雨蒙蒙的下午,拖著她的大小行李到的吉首車站。
等到人再到古城時,天已經完全黑透,小姑娘被無良中介哄騙得一愣一愣,望著吊腳樓外結彩張燈的夜景直點頭,隨機押付了沱江中段的吊腳樓租金。
如無良中介所說,“不渡”客棧的地理位置絕佳,一開窗正對北門城樓,沱江水岸,是欣賞最美夜景的地方。
美景雖然難得,但人總是要睡覺的。
中遊地段的吊腳樓“位置最好”隻針對觀景而言,然而附近酒吧眾多,住在這裏,不僅夜間吵鬧,酒氣熏人,更難過的是每天一早都會被沱江上的動靜鬧騰醒。
被人狠宰一筆租金不說,眼看客棧還沒起步就要賠本兒,這姑娘也是夠倒黴的。
古城不大,腳力好的賣貨郎從城頭走到城尾,有點什麽稀罕事兒一天內就傳開了。眾人眼中,這座籠罩在水霧之中的客棧儼然是周身黴氣,平時多少避著點,別擋著自己的財運。
薑淮滿麵愁容地癱倒在床上,眼看就是旅遊旺季,活人哪有被尿給憋死的道理?
她心焦得連平日裏最愛薑糖和血耙鴨都顧不上下樓吃,將自己關在吊腳樓裏,關了整整一日。
初入夏,四下是有低吟、或嘶吼的歌聲,坦蕩又無遮無擋的穿過如浪的人群,沱江邊,有男子點上一支煙,猩紅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沱江邊上就是楊家祠堂,銜著煙的男子眯著眼,心中發笑:楊家將的老家怎麽會在湖南?
怕是什麽楊家宗親的祠堂,打著前人的名號也作個景點來創取利益。
楊家祠堂門口搭著一木台子,台下坐著一穿紅著綠的中年人,臉頰點顆黑痣,作戲中媒人打扮,手裏拿著報幕的冊子,百無聊賴地敲著。
“小夥子,聽戲嗎?”
那猩紅的火光一頓,沱江邊的男子在夜色中直起身子:“我?”
他留著短寸,穿著普通的黑t短褲,勾勒出一身硬朗而充滿力量的肌肉輪廓,背溝深凹,倒三角形的寬肩窄腰隨著動作舒展。
“我不懂戲,您唱給我聽,糟蹋了。”
那中年人嘿嘿一笑,裝扮上的媒婆痣隨著麵頰肌肉的抖動一顫,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來:“不聽戲也無妨,這窮算命,富燒香,人在世上走一遭,哪能不會點別的營生?”
向野一愣,有些啞然,難怪說鳳凰古城是個吞金窟,倒真全是一派景區做生意的樣子。
他掐滅了煙,搖搖頭:“我不是遊客。”
還不待那中年男子再回話,對麵江岸上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喝彩聲,向野尋了機會,趁機向那人聲鼎沸處湊熱鬧:“我是來找人的。”
中年男子攔他不得,眼睜睜看著這年輕人起身離去,借著虹橋燈火,他看見對方手裏拿著的,竟是一麵非洲鼓。
忙碌而美麗的熱浪之下,向野憑著一身腱子肉擠進人堆瞧見的,正是這副光景:
體態輕盈的女子上穿對襟衣,下穿中短裙,雙手各拿一隻小板凳,邊敲板凳邊從場壩的兩邊跳向中央,先出右腳向前,腳跟踩三下,手中的凳子也敲三下,換左腳重複右腳的動作,跳的動作和節奏如前,邊跳邊伸出手中的板凳相互擊兩下。
隨著動作幅度的加大,對方露出瓷白細膩的腰身,給夜色添上了一抹情調與曖昧。
有見多識廣的遊客認出來:“喲,這不是苗族的板凳舞嗎?”
“我怎麽聽說,這苗族的板凳舞,都是用來慶祝喜事的…?”
一曲舞閉,薑淮轉過汗涔涔的一張小臉,眼睫彎彎:“您沒記錯,板凳舞的確是用來慶祝喜事兒的!隻不過,我這一舞,還缺一樣東西。”
旁人奇了,忙問缺什麽。
“這板凳舞啊,前提得是酒後娛性縱情之下…”她做了個飲酒的動作,朝眾遊客們一招手,揶揄道:“客官,裏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