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讓他開口。他徒手捏住箭鏃,往上猛得一抬——
就那麼一刹那的空當中,十皇子幾乎以為自己要被謝玹當場反殺。嘴邊驚嚇的喊聲還沒出口,就見謝玹手腕微動,箭矢一轉,讓箭鏃指向自己的喉頭。
“這裏。”謝玹緩聲道,“一個武夫隻需要三成力,拉滿開弓,箭射向頸部,貫穿寰椎,便可將人一擊斃命。”
十皇子胸口急促起伏,啞然失聲。
血液順著謝玹的指縫流出,謝玹眼皮一掀,像沒看到似的:“箭簇剛沒入,你就能清晰地聽清它穿過骨骼的碎裂聲,這時血液被堵在體內,尚且不會流出。若是遇上殺矢……”
“像這樣。”謝玹抬起手掌,將箭上的倒鉤展露出來。其中半側因他太用力的緣故,正勾掛在掌心,“嵌入身體,拔出時則會牽連血肉。十哥,殺矢卡在堅硬的寰椎中,拔出來……”
“你別說了!”
十皇子大喝一聲。他仿若已經身臨其境,親眼見到一個人寰椎斷裂,頭顱咕嚕嚕朝自己滾過來,那眼珠子還未閉上,瞳中倒映的是自己的模樣。
生於皇家,皇子們雖少有完全純良之輩,但大多數人未曾睜眼見過鮮血。除了春獵時偶爾獵殺過幾隻飛禽走獸,再無其他。
那箭矢原是打算運往邊關的,後翰林院的教院留下一批,供於貴族之子們教學使用,箭鏃自然十分鋒利。眼見謝玹手掌心的血湧得越來越凶,十皇子倉皇後退幾步,險些被自己剛才掉落的弓絆倒。
但無人在這時嘲笑他。
四下靜得針落地有聲,圍觀的人群中,警惕有之,驚訝有之,冷眼旁觀亦有之。
謝玹在心中緩緩舒了口氣。
雖說這般做有些出格,但眼下已然是最優解。他倒不是擔心皇子們說閑話,隻是倘若今天發生的事傳到某些人耳中,怕是會招致禍端。
不過謝玹心中對此有數。
他胡亂想著,直至感受到手心鑽心的痛,謝玹才終於肯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夢,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
他的十五歲啊……愚蠢而不自知。
自以為擁有了一方之地,自以為掌握了命運。
皇城尚有歌舞升平,平靜的上陽宮內雖有蔽日的暗湧,但身為鳥雀的他們卻看不見暴風前的雲層。碧水驚秋,黃雲凝暮,誰也未曾發覺。
他還有時間。
謝玹將沾滿鮮血的箭矢扔掉,向後靠在柱子上以便緩解疼痛。
十皇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看起來有些滑稽,他與伴讀二人腳步淩亂,又頻頻回頭,好似背後有洪水猛獸。二人倉皇離開時,剛剛被他們遮擋在身後的人露出衣裳一角,雪般的色澤引得謝玹視線微動。
也就是這一眼,蕭陵轉過頭來,兩人隔空一望,目光猝不及防地交錯在了一起。
謝玹還沒來得及感歎蕭陵如冰玉般精致的臉,就見那人袖擺一抖,帶起的風將衣袂揚起。原本擱於腿上的弓箭如滿月般在他手中張開,直指謝玹。
即便是困坐在輪椅中,蒼白的手宛如新生的春枝,蕭陵也像一個長歌縱馬的將軍,目光凜然。
四下俱驚。
蕭陵:“站住。”
十皇子背影一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愣愣地盯住蕭陵的側影。
蕭陵將箭矢微微抬起,一字一頓:“箭者,心也。若心中無箭,手中握的便是廢鐵。我方才教過你們,箭之收放有如人之生死。”
他看向謝玹,目光未有一絲波動:“愚鈍之人,又怎會明白箭的意義。”
“嗖——”
流星颯遝,白光如刃。
時間與空間仿佛在此刻被拉得很長,謝玹麵無表情地看著箭矢一寸寸朝自己飛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