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烏西墜,建康城被籠在淡淡的金光裏,城中四處懸掛的白幡陸續被撤了下來,街巷上的百姓也換下了素服。
昨日大行皇帝的棺槨已經遷去皇陵下葬,國喪已滿整月,宮中下令除服撤幡,已賀新帝即位。
一架馬車低調地從台城【1】不遠處的崔家後門駛出,迎著斜陽暮色緩緩向西行。
紅萼掀開簾子看向天邊,被一陣寒風吹得渾身一顫,急急忙忙縮了腦袋回去。
原來這漫天堆積著陰雲,隻是日落處豁開了一個口子,夕照透過厚密的雲翳探出來光影來,刺目的金光早已冷卻,直愣愣地裹住了整座建康城。
冬日的江麵上淡霧迷蒙,若是從鍾山頂上向下望,城裏城外,一明一暗。
盧嬤嬤正笑眯眯地收拾起懷裏的小包袱,睨了一眼紅萼,嗬斥道,“做什麼一驚一乍!你這冒冒失失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改過來?”
紅萼搓著手往旁邊躲,盧嬤嬤這嗓門沒得吼破她的耳朵。
“我看外頭變了天,可是奇著呢,像是人常說的祥瑞之兆。”
盧嬤嬤略抬了抬眼,輕哼了一聲,“你懂什麼叫祥瑞?”
紅萼抿了抿唇,低聲道,“奴婢不懂什麼叫祥瑞,隻知道如今新帝登基,淮陰王攝政,咱們終於從豫章回了建康,這便是一大喜事。”
說罷,紅萼瞥了一眼盧嬤嬤懷裏的包袱,囁嚅道,“阿嬤,如今五娘子做回了攝政王妃,我們究竟何時能回崔家做事?”
紅萼與盧嬤嬤原本是崔氏大房的仆婢,隻因三年前被指陪嫁給嫁給宗室淮陰王李承璟的崔氏女,才離開了崔家。
盧嬤嬤皺了皺眉,她何嚐不想回到崔氏,隻是想起崔氏大夫人的囑托,隻能安撫紅萼,“你既是從崔氏出來的,大夫人自然會放你回去,隻是眼下,”她頓了頓,許是在崔氏那樣的士族門第效忠了一輩子,也覺得這件事有些難以啟齒,並非那麼光彩。
“淮陰王如今做了攝政王,掌我大梁國事,身份與三年前賜婚時自然不同,崔氏是什麼樣的門第,當日自然不能將貴女下嫁給一個落魄宗室,這才叫七娘子替姐代嫁。如今既然身份境遇不同了,自然該將那鳩占鵲巢的人趕出去,別忘了,名分上自始至終嫁給淮陰王的人是崔家五娘,而不是七娘。”
紅萼明白盧嬤嬤是在提醒她自己該做什麼,舍下心中的不虞,問道,“大夫人叫我們好生看著七娘子,叫她不許生事,奴婢都明白,可是阿嬤,這份差事究竟要做到何時呢?”
盧嬤嬤張了張口,卻也給不出紅萼答案。
大梁自南渡後,皇室衰微,處處需要仰仗如崔、謝、陸、齊氏這樣的高門士族。
五娘子崔瑩是崔氏二房的嫡出貴女,三年前,謝太後在臨終前擺了崔氏一道,將原本要嫁與士族陸氏下一任家主的崔瑩指婚給了淮陰王李承璟。
崔家自然不能忍下這口氣,其中的彎彎繞繞盧嬤嬤這樣的下人自然不清楚,隻知道最後冒名頂替崔五娘與淮陰王成親的人,是崔家旁支的一個孤女,名字叫做崔茵。
盧嬤嬤與紅萼皆是崔茵出嫁時的陪嫁的仆婢,名為陪嫁,實為監視。
一個月前,先帝病逝,淮陰王李承璟聯合崔氏幾個高門士族立年僅七歲的小皇子李惟為新帝,入朝攝政。
李承璟封地雖在淮陰,卻因是被皇室忌憚排擠的孝宗【2】後人,這些年遠在豫章任郡守。如今一朝有功,貴為攝政王,卻沒有盡早將原本做了三年王妃的結發妻崔茵接回建康。
盧嬤嬤她們今日一大早才與崔茵一道抵達建康城。
“阿嬤,大夫人的意思,不會是要七娘子永遠留在外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