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一頓:“我母雖亡,我尤未死,豈能坐視黑白顛倒,乾坤倒置。晏亭今日起誓,我還有一息尚存,定要替我母舊部爭回一憩之地,使河漢濁而複清,日月幽而複明,若不能,有如此節!”
她說罷,執起攜來之刀,猛斫而下,刀光如雪劈落,一刀折斷了石旁五指來粗的巨木。
李弈這三載飽受責難,汙言蓋頂,念及尊敬舊主,從未有隻言片語的辯解,一直默默忍受。直至聽見朱晏亭這句“我家委屈你了”,竟不由得心緒翻湧,眼眶泛紅。
不願被她看見,匆忙轉了身,擎弓策刀,大喝道:“諸位聽令,護衛女公子,我們衝下山去!”
……
芒碭山的賊匪,說到底是饑寒交迫落草為寇的布衣,縱人多勢眾,也沒什麼像樣的兵器,對上王安所領的訓練有素章華正卒,很快就落敗散行,潰不成陣了。
李弈有意要緝拿匪首,以警背後主使之人。
他們與部分章華軍會合之後,李弈趁王安未到,借了一匹戰馬,單騎追拿匪首。
朱晏亭因不願早早與王安會麵,也借一弓,背箭囊,策雪驄,助他一臂之力。
李弈觀察一夜,早已摸清匪首形容模樣,一路追擊。
那賊首嚇破了膽,攜著數人一路往東逃竄。
朱晏亭走了一陣,忽覺道路有些眼熟,提醒道:“這是通往玄祀的路。”
芒碭山因是高祖龍興地,高祖未發跡前,方士曾見玄龍蟠踞其身,後果以水德大出天下。高祖克成帝業之後,回鄉封祖,於芒碭設玄祀,奉祭饗。
長公主治章華國的時候,時常來玄祀祭拜,朱晏亭也曾隨她一起。
這賊首一路亂竄,竟直直的往玄祀去了。
李弈一凜:“玄祀重地,要速速緝拿,不容他褻瀆。”
兩人出山林,上官道,接近玄祀時,前方忽見旌旗獵獵,有一列車馬。
數十騎馬行開道,車有十二駕,一色玄蓋朱屏幕,禦者冠插白羽,騎吏齊刷刷著玄甲、掛刀佩劍,威勢赫然,令人不敢逼視。
當中一車,乃六騎通體雪白無一絲雜色的白馬駕車,白馬象鑣鏤錫,馬首戴雕琢辟邪的金冠,冠頂蓬鬆翟羽。
玄車寬大,下滾耀眼奪目的朱班重牙雙轂輪,車身以金線繪就“倚龍伏虎”垂睛怒目的獸、紋理幽深的雲彩,威風凜凜的金虎爪牙畢現,延伏軾上,兩側又探出金龍雙首,叼銜車軛。
朱晏亭驚詫得眼眸張大,視線緩緩上抬,看見車蓋弓二十八枚,羽蓋立旂,旗旄上繪著日月升龍之圖。
她胸中砰砰而跳——
這樣的車,朱晏亭曾在長安見過一次,天下隻有一個人可以乘坐。
那時坐在上頭的,是她的舅舅,已故去的孝簡皇帝。孝簡皇帝待長公主親厚,曾在東巡之前,準已嫁的長公主帶著她在軾前拜見。
她恍然大悟,為何章華等五郡的城旦兵俱都被調空:天子東巡,當為修葺官道,灑掃,清人,戒備。
天子大駕,公卿奉迎,大將軍為參乘,屬車八十一乘。
然而倘若無意張揚,東巡途中,一時興起,來拜祭先祖龍興之地,減騎吏屬車,輕車簡從,十二駕也算合製。
她揚手收韁,嘴唇微啟,未及說什麼,見賊首已不知天高地厚的竄了上去。
李弈不識此駕,隻數十二乘,以為是公卿,索賊心切,又恐驚擾,一蹬馬背,騰躍起身,以身直撲賊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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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華(六)
朱晏亭看到天子大駕的時候本該立刻就走,然而唯恐李弈安危有失,唯恐求情的機會都沒有,手捏著馬韁,僵在半空,沒有撥轉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