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見到言執那天,言真發著高燒。

五天前言忠車禍去世,身後事多得言真幾個晚上沒有合眼。

早晨起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肌肉都泛著不同程度的酸痛。

量了體溫,38.7℃。

窗外淅瀝瀝下著雨,天色陰沉得像是傍晚。

律師打來電話,問言真出門沒有,他已經快到地方了。

言真就著水龍頭裏的涼水吞了顆藥片,含混答:“在路上了。”

掛了電話,言真換了衣服出門,路過客廳,她在電視櫃旁邊停了一下。

櫃子上第三層,放著言忠的遺像。

黑白的照片裏,中年男人一絲不苟的模樣熟悉又陌生,他看著言真,嘴角向下抿著,看起來分外嚴肅。

父女倆相顧無言,場麵一時有些詭異。

律師這時又打電話來催。

言真伸手將遺像取下來,隨手扔進沙發裏,那張陌生的臉消失在眼前。

她裹上大衣出了門去。

*

紅十字孤兒院雖然頂了紅十字的名字,實際上卻是私人機構。

辦公室裏,李律正在與院長核對領養所需的材料。

言真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折返向另一頭的走廊。

從包裏摸出一支煙,不多時,淡青色的煙霧飄到雨裏,薄荷煙草的氣息沾染了潮濕,不再清新,反而有種令人心煩的黏滯。

細長的眉眼皺起來,夾著煙的纖細手指懸出廊外,冰涼的雨絲落在滾燙的手背,很快消融。

院裏濃翠的香樟被雨水洗得發亮,女人背影消瘦,一頭濃密的墨發擠在透明的鯊魚夾裏,有幾縷遺漏的發絲落在肩頭,被風撩動,搔得她臉頰發癢。女人抬起手,指尖橙紅的火光躍向耳後,纖瘦的腕骨上,一串銀色的手鏈在她發間發出一些清脆的響。

言真很少抽煙,隻在心煩的時候做個發泄。

但今天這黏膩的薄荷味道讓她更加煩躁。

隨手將煙頭摁滅在欄杆上,她扭頭,撞見一雙漆黑的眼。

高個、黑衣,略長的黑發遮住了深邃的眉眼,幽深的眼瞳裏醞釀著某種深沉的情緒。

言真從未見過這樣濃鬱的眼神。

怔愣之間,被撞破窺視的少年不見任何窘迫,他淡淡回身,進入了身側的某間教室。

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李律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在走廊上張望了一下,看見盡頭處的女人,他舉起手揚聲道:“言小姐,這一邊。”

言真不著痕跡地將煙頭丟在角落,抬腳過去。

經過那間教室的時候,她側眸往裏看了一眼。

教室裏空蕩蕩的。

那道進入這裏的黑色身影像是一個幻覺。

言真斂睫,沒有停留地邁進院長辦公室。

*

辦公室裏,言真坐在窗邊的藤椅上,室內沒開空調,略有些悶熱,她脫了大衣,露出裏頭寬鬆的緞麵灰色襯衣,略低的領口下,小巧的銀色Y字型吊墜正落進她鎖骨中間的凹陷。

院長將資料交給言真,厚厚的鏡片反射著頭頂的日光燈,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這是他的資料。他十二歲入院,在我們這待了六年,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

言真看著資料上的登記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裏的小男孩頭發亂得像雞窩,神情倔強防備,一雙黝黑的眸死死盯著相機,眼神裏處處都透著凶狠。

這是他入院時拍的照片,那時他才十二歲。

十二歲,便有這樣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兒院裏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現在該長成了怎樣扭曲的個性。

大致翻過了資料,言真抬起眼來問:“聽說他有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