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二月初二。深夜。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年僅二十歲的朱由檢。正坐在乾清宮的偏殿裏,批閱著奏折。朱由檢手裏握著朱筆。卻一個字也寫不下去。遼東告急,滿洲韃子虎視眈眈。西北告急,農民起義此起彼伏。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大明王朝不是沒打過仗。強大如前元,也一樣被明軍打得望風而逃。失敗如英宗,親身被俘,也一樣可以有於少保挽狂瀾於既倒。動蕩如萬曆朝,也一樣可以把三大征統統打贏。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畏懼戰爭的國家和民族。但是朱由檢,現在卻眉頭緊鎖。他畏懼的不是這奏折上紛紛告急的各地戰事。而是空虛的國庫。大明王朝的國庫,毫不誇張的說。完全可以用來跑馬了。崇禎元年,戶部交接。國庫竟然隻剩存銀7000餘兩。一個國家的國庫貧弱如斯。還哪裏來的底氣去打仗?為了維持國家龐大的軍費開支,朱由檢不得不加重賦稅。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愈演愈烈的農民起義。北方連續大旱。西北數省,更是赤地千裏。朱由檢深知加重賦稅無異於飲鴆止渴。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想到這兒。朱由檢深深的歎了口氣。心裏不由得埋怨起幾位祖宗來。怎麼就把國庫弄成這個樣子了?朱由檢正在感歎自己的不幸,突然窗外猛的一亮。朱由檢不由得紮了一下眼睛。緊接著,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響了起來。朱由檢放下了手裏的朱筆,滿懷希望的看著窗外。結果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一滴雨下來。朱由檢又歎了口氣,伸出右手,撫著自己的眉心,心中感歎道“光打雷,不下雨。北京也都旱了整整一冬了。”想著西北連年的旱災,現在整個華北似乎也開始幹旱了。朱由檢的心情更沉重了。朝廷現在根本無力賑災。光是遼東的軍費,就快把國家財政拖垮了。可哪兒還有錢去賑濟災民?朱由檢正想著心事兒,隻聽門外,王承恩的聲音急道“皇上,皇上。”朱由檢道“嗯,進來吧。”隻見一個身材修長,麵目白皙的年輕太監從門裏擠了進來。忙跪倒在地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朱由檢皺了皺眉頭道“朕,喜從何來啊?”王承恩笑道“皇上,皇後娘娘生了。還是個皇子,我大明有後了。皇上有後了。”“哦?”朱由檢聞言也喜上眉梢。笑著道“這可真是大喜事啊。”大明皇室從武宗開始,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代代的子嗣都不旺盛。孝宗隻生了武宗一個,到了武宗幹脆連兒子都沒有了。世宗也是就兩個養大了的。到了自己這一輩,皇兄無子。還好,現在自己有兒子了。也算天佑大明了。王承恩看皇上高興,忙湊趣道“皇後娘娘那邊,陛下一時還去不得。不過,小皇子駕臨人世,陛下還是快給他起個名字吧?”朱由檢點了點頭,提起了朱筆,王承恩忙扯過一張紙來擺好。朱由檢思索了一下,寫道“朱慈烺。”王承恩笑道“那奴婢把這個給皇後娘娘送去,娘娘一定開心。”又是一個夜晚,朱由檢還是坐在窗前。用朱筆批著奏折。隻是不同的是,窗外卻並不安靜。陣陣的喊殺聲,攪得人心煩一亂。朱由檢暗道“好個袁崇煥,朕把一半的江山都用到了遼東上,你卻把仗給朕打到北京城下了。”手指更是緊握著朱筆,“啪,”的一聲,一隻上好的禦筆斷成了兩節。朱由檢放下了斷筆,正欲再拿一隻。門卻慢悠悠的開了。朱由檢一看,竟然沒有人。頓時嚇得一身冷汗。正欲開口,卻聽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道“兒臣給父皇請安。”朱由檢這才放低目光,卻原來是他那一歲半的兒子悄默聲的進來了。朱由檢身處這個時代的大明,自然沒有心思玩什麼業餘愛好了。就連**都極少去,大多數時間都是整夜整夜的在乾清宮裏批折子。唯一的開心果,也許就是這個聰慧而可愛的兒子了。朱由檢自然不舍得說他。笑道“起來吧。”朱慈烺忙爬了起來。可是小胳膊,小腿兒的沒力氣。差一點又摔倒了。朱由檢忙起身把他抱到懷裏。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這麼跑到這兒來了?”朱慈烺指著窗外道“城外將士浴血奮戰,兒臣怎能獨睡呢?”一個1歲半的小孩兒說出這種話,該當是讓人驚訝的。可是朱由檢臉上卻並無驚訝的顏色。想來是習慣了。朱慈烺又指了指桌子上斷了兩截的禦筆道“父皇是對袁崇煥不滿麼?”饒是見慣了這個孩子的不常之處,朱由檢還是吃了一驚。疑道“你聽誰說的這個名字?”朱慈烺道“宮裏的人,不過袁督師戰功赫赫,為我大明鎮守遼東。兒臣知道他,也不值得稀奇。”朱由檢又問道“那你是如何猜出來朕對不滿了?”朱慈烺指著禦筆道“父皇一向節儉,身為皇帝,平日裏這個舍不得,那個不舍得。從未有如此新的禦筆,被父皇掰斷過。今日這一隻,想來也是有人惹得父皇不快了。這個人是誰呢?城外殺聲震天,我大明京畿重地,被建奴踐踏。這是誰的責任呢?這樣一想,其實也不難猜。”朱由檢道“那你來是為什麼呢?”朱慈烺道“為了父皇不殺他。”朱由檢皺著眉頭道“這些事兒,你不懂。”朱慈烺搖了搖頭道“父皇,兒臣懂得。父皇殺他,不是因為薊州一線失守。父皇明鑒萬裏,自然知道這不是袁督師的錯。京畿震動,但是袁督師也迅速回援。兒臣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建奴現在並不可能打下北京城。父皇之所以惱了袁督師,隻是因為,袁督師的那一句,三年平遼的承諾。”朱由檢這時候才真正的震驚了,袁崇煥三年平遼的承諾,這個倒是不值得驚訝,因為確實有不少人知道,袁崇煥的這個說法。可是自己的內心,這個兒子是怎麼看出來的?可以說,自己在別的方麵並不惱袁崇煥。無論是誅殺毛文龍,還是此次薊州一線失守,導致京畿震動。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在於袁崇煥當年說,三年平遼。所以自己這三年,寧願國內農民起義,此起彼伏。也要加重賦稅,保證遼東軍餉。可是三年過去了,遼東未平不說,還讓建奴打到北京城下了。如此浩繁的軍費,還要持續多久?大明的子民又還能承受多久?這才是朱由檢決心要殺了袁崇煥的理由。朱慈烺見父皇半天不說話,叫道“父皇,父皇。”朱由檢這才回過神兒來,道“你猜得不錯,可是我為什麼不殺他?”朱慈烺道“三年平遼,根本就不現實。建州已經坐大了。國朝二百餘年,一個韃靼,我們都消滅不了。現在再加上一個建州女真。袁崇煥的說法。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父皇登基之後,清洗閹黨,而他又和魏忠賢有些說不清楚。所以,無論是心情激蕩,還是為了保命。他說了大話。”朱由檢接著道“朕不該信他啊。”朱慈烺聞言搖了搖頭道“父皇信他鎮守遼東是對的。但是,三年平遼。別說是袁崇煥,就是韓信,衛青這些千古名將。也不可能。遼東寒苦。冬天更是滴水成冰。我大明又多是步卒。進攻的代價十分之高。就是盛唐時,唐太宗不也在遼東失手過麼?所以,遼東的局麵,以我大明現在的國力,隻能守,不能攻。換言之,誰都不可能三年平遼。”“那你說,該怎麼辦?”朱由檢也是被兒子的表現鎮住了,竟然開始向他谘詢國事。朱慈烺卻並不驚訝,徐徐的道“攘外必先安內。父皇急於平遼。並非急功近利之舉,隻是遼東軍費浩繁,已是我大明財政之最大負擔。但是父皇細想。無論是成祖五征漠北,還是七下西洋。所花費的軍餉錢糧,都遠比今日遼東之軍費多得多。但是文皇帝都做了這些事兒,而那時候的大明遠沒有今日的大明富庶。所以,問題的節點,不在遼東,而在國內。”朱慈烺說的起勁,拿起桌子上,朱由檢的茶,喝了一口繼續道“國內政務之首要,在於整頓吏治。現在,我大明官員貪墨成風。一個個寡廉鮮恥,滿口道德文章,卻滿腹的男盜女娼。吏治整頓之後,才談得上做別的事情。改革稅製,改革土地,嚴查鹽稅。這些都可以讓我大明財政充裕,使得父皇即有力賑濟西北,又有力積蓄實力,圖謀遼東。”朱由檢聽了他的話,不由黯然道“稅製,土地,鹽政。這些改革,都何其之難?弊政難改。又有哪個官員有這般得罪滿朝的魄力?”朱慈烺笑著道“父皇,這些改革無疑會得罪滿朝文武,但是這世上,偏偏有個人,卻不怕得罪這些人。”說著用手指著自己道“可不就是我麼?”朱由檢聽了眼前一亮,不錯,朱慈烺身為皇太子,怎麼會怕得罪滿朝文武呢?但是,看了看他小小的身子,朱由檢不由一歎。朱慈烺道“父皇可是嫌兒臣太小了麼?兒臣還要出閣讀書呢?父皇還是先整頓吏治吧。”說著,從床上出溜下去。回頭道“父皇也早些睡吧,兒臣告退了。”朱由檢望著他小小的身影,愣了一會兒。默默的道“當真是天不亡我大明麼?”崇禎三年10月初10,就在建州女真圍攻北京之時。崇禎皇帝下旨,皇太子朱慈烺出閣讀書。選禮部尚書薑逢元,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鐸,屈可伸侍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