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就在心裏想,司淵渟過去的歲月是不是都是這樣,好不容易爬上來後以為握有了權勢就可以改變世道,然而當真的開始去改時卻反複對現世失望並頻遭阻擾,隻能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思一次又一次地妥協,想方設法尋求折衷之道。
他如今至少有司淵渟幫他,可過去司淵渟隻有自己一人,朝堂之上,沒有人能幫司淵渟。
司淵渟從未有向他訴過苦,總是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經曆過的事輕描淡寫地帶過。直到現在,司淵渟既要盡心輔佐他,又要擔當起他夫君的角色,在他受到打擊時將他安撫好。
對司淵渟來說,似乎永遠都有操不完的心,從年少時肩上便肩負了過多也過沉的重擔。
下榻走過去將地上的碎瓷撿起幾片,還沒收拾完,進來替楚嶽峙點燈的王忠已經驚得立馬撲上來攔楚嶽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大驚失色地接過了楚嶽峙手裏的那幾片碎瓷,連聲道:“陛下,您累了就在榻上歇息吧,這裏奴婢會收拾,您是萬金之軀,若是被這碎瓷割傷,奴婢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啊!”
哪有那麼誇張,楚嶽峙想說王忠也太過於小題大做了,可看到王忠那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模樣,他忽然又不想說了。
司淵渟與幾位大臣交談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暖閣,偶爾能聽到那三位大臣中的某一位因一時壓不住驟然拔高的聲調,而司淵渟的聲音卻始終都沒有任何變化,不緊不慢沉著從容。
王忠手腳利落,很快便將地上的碎瓷收拾幹淨,他先是給暖閣裏換了燭火,讓之前尚嫌昏暗的暖閣像往常一般明亮,又給楚嶽峙上了一杯新的藥茶,還送上了一碟小點心,全都安置妥當後才躬身退出。
楚嶽峙並不餓,那碟小點心是桂花糖糕,是司淵渟近來愛吃的。司淵渟近來似乎對甜食情有獨鍾,於是他吩咐禦膳房做了很多甜而不膩的小糕點,自己偶爾吃上半塊,剩下的都進了司淵渟的肚子。
司淵渟吃不胖,呂太醫也一直在給司淵渟調理,但不知是操勞太過還是底子被耗損得太厲害,司淵渟不管吃多少補品和藥膳,飲食也規律偶有加食,哪怕近來愛上吃甜食,都依舊麵容清臒身材精瘦不長半點肉。
也不知道東西到底吃到了哪裏去。
將王忠端來的那杯藥茶喝完,楚嶽峙感覺手腳漸漸回暖,再看半個時辰也快到了,養心殿正廳的話語聲也已經逐漸平歇,他又坐了一小會兒,直到正廳徹底安靜下來後,才端著一張神色漠然看不出喜怒的臉走出暖閣。
何敬文、王壬和阮邢仍在地上跪著,司淵渟站在三人邊上,見到楚嶽峙出來似有若無地點了一下頭。
楚嶽峙並沒有回到禦案後坐下,也沒有馬上讓三位大臣起身,隻站在暖閣門口,冷眼看著三位大臣問道:“三位愛卿跪了這麼久,可是還有什麼話想要勸誡朕嗎?”
阮邢跪著轉身抬頭仰看楚嶽峙,他們在這正廳裏跪著聽到暖閣裏傳出青花瓷被摔碎的聲音時皆是一凜,等司淵渟從暖閣裏出來,他是第一個對司淵渟說不能讓陛下一意孤行的人。
“陛下,臣身為朝廷之臣,理應在陛下需要時進諫。”阮邢說道,盡管他是最後才被司淵渟說服,但他不得不承認司淵渟的話在理。楚嶽峙是皇帝,又曾統軍多年,最不怕的就是與人硬碰硬,他們長跪不起讓楚嶽峙下不來台,隻怕會讓楚嶽峙更執意要變法,莫不如他們各退一步。
王壬也跟著轉過身子,接續道:“陛下最初言及,十三省及十三省之外溺死女嬰之舉也應當被納入殺人罪,並以家族連坐重判。臣等適才商議,殘害無辜稚子確為慘無人道之惡,司首輔更言及此罪行在江浙一帶極為猖獗,臣等皆認為陛下所想理當被落實,以遏製此罪惡避免越演越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