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壬大約也沒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句勸諫,竟會惹來楚嶽峙如此不留情的駁詰,然而,在楚嶽峙最後的那句反問出來時,王壬還是忍不住梗著脖子回答道:“陛下!女子應遵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此乃五經《禮記》所載,是天下所有女子都應遵從的禮法,又豈能容許有休夫如此荒謬的事發生!”
“你們成天隻知用禮法來勸誡朕,這禮法說到底也是前人所立,千年傳承固有可取之處,可你們憑何就認定禮法不可改,禮法之規絕無錯處?”楚嶽峙隻覺腦後的神經都在亂跳,一切都是禮法,禮法不把女子視為人也沒有任何錯,因為所有這些能站上朝堂的,實際上都是禮法約束下的既得利益者,就連他也一樣。
“陛下,‘禮法’關乎德行與風教,也關乎於體製。《史書·禮法》有記:君臣朝廷尊卑貴賤之序,下及黎庶車輿衣服宮室飲食嫁娶喪祭之分,事有宜適,物有節文。禮可修身,可齊家,可治國,法在禮之後,正是因為禮為道德,為綱常,為文明。而法家,陛下,秦國終於二世,商鞅變法以失敗告終,足可見法家急功近利,若以酷法治國即便能奏一時之效,也絕非久長之計。”阮邢在楚嶽峙飽含怒氣的目光下開口,他很清楚雖楚嶽峙看起來仍十分冷靜,但實際上楚嶽峙已然動怒,倘若他為自己的仕途著想,此時就該保持沉默,然禮、法於他絕不可破,他信奉自己多年所學所遵,因此他也必須直言不諱,“陛下,為區區女子而變法,並非就隻是立一條律例那麼簡單,於禮法,此乃動搖國之根本!”
楚嶽峙仍在禦案前站著,他沒有再看下麵的三位大臣,隻是微微低頭將過往背過的《周禮》、《儀禮》和《禮記》在腦中飛快地過著。然而還未過完,他又想起自己在外征戰的所見所聞。
他是為什麼,會認為禮法對女子不公呢?
大抵,是從明白自己母妃為何總是鬱鬱寡歡時開始,從看到十三省外那些得不到保護的女子會受到怎樣的迫害開始,從周楫將自己亡母的悲劇告訴他開始,也從司竹溪告知他在教坊司的年月開始。
他是皇子,生在帝王家無論怎樣總歸身份尊貴,他可以不拿宮人的命當回事,也可以如世上大多數人一般,不把女子視作人隻看作是可以把玩隨意拋棄之物,沒有人會責怪他,也沒有敢說他的不是。其實有許多發生在女子身上的事,對他來說,應當是毫無觸動的。
但他記得,出征時母妃曾對他說:“去宮外看看也好,總歸你是個幸運的人。”
於是他明白了,母妃這一生無非就是被囚在籠中的金絲雀,是父皇一時興起的玩物。
恢複記憶後,他也想起來,當年使臣一事,在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父皇求助,父皇最後與他一起去到那條回擷芳殿的青磚道,他抱著司淵渟哭得泣不成聲,可他的父皇卻不肯上前一步,怕被血汙了鞋底;在司家被降罪前,父皇來看他,以為他被迫服藥後已經睡去,卻不知他那一日打翻了藥,根本尚未服藥,他清楚聽到了父皇在他的床邊,看著他說道:“若不是皇子,送給那韃靼族也就罷了,也不必割讓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