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有辜負父親的遺言,為什麼還會如此日夜難安?
楚嶽峙並未拋棄過他,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楚嶽峙也從未嫌棄過他,反而將他視若珍貴,可為什麼,他還是時時難抑萬端苦楚自慚形穢,在相信楚嶽峙的同時,仍被反複重新拖回到深淵中,始終無法放下求死換取解脫的念頭?
抬手,司淵渟將矮幾與那擱著殘肢的木盤掃落,而後抬起腳將那血淋淋的殘肢踩成了肉碎。
難以言喻的跗骨之痛從身體最深處擴散,啃食著每一根神經,他一點一點地彎下腰,緊緊抓住胸襟,張口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又如同負傷野獸般響徹整個大殿的哀嚎。
當司淵渟淒厲的叫聲從殿裏傳出時,剛剛才出來不久的楚嶽峙差點便要再次衝入殿內。
然而呂太醫拉住了他。
“安親王,恕老臣冒犯,可不論您如何擔憂司公公,都請您忍住,不要在這個時候再去刺激他。當年先帝死後,司公公又將前翰林學士問斬,當時也曾悲慟大傷,引發內傷,隻是這於司公公而言,同樣也是一種釋放,未見得不是好事。”呂太醫的聲音溫和,有著老人特有的慈祥。
然而楚嶽峙卻是想也沒想地就朝他怒喝:“不要叫他司公公,他不是!”
呂太醫沒有因楚嶽峙的態度而產生任何不悅,隻是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司公子心有頑疾,非一朝一夕能愈,老臣不敢妄加揣測安親王與司公子的關係,可如若安親王看重司公子,那麼老臣希望,安親王能聽老臣一言。”
聞言,楚嶽峙很快便收起了自己的薄怒神色,他又往幽暗的殿內看了一眼,內心掙紮少許,轉而向呂太醫頷首道:“本王一時心急,失了禮儀,望呂太醫見諒。”
呂太醫搖搖頭,諒解道:“關心則亂,此乃人之常情,安親王是重情之人,有此表現實屬正常。”
大抵是知曉楚嶽峙心中焦慮,呂太醫不待他再問,便繼續說道:“當年因先帝要先救使臣,故而最後,是老臣為司公子醫治。後來,老臣被先帝貶斥,下放惠民署,再見司公子,已是數年後。醫者本不該害人,然而,老臣的妻女上街時被當時出宮立府尚未登基的陛下所乘車馬撞倒,妻子當場喪命,愛女也因此落下殘疾,那時若非司公子施以援手,老臣隻怕連愛女的命都保不住。司公子說,這是還當年保住他性命的恩,可當年那又那算得了什麼恩,所以後來,司公子需要太醫院有自己的人時,老臣與司公子表示,願效犬馬之勞。
“這些年,司公子偶爾也會找老臣為他調理,然而縱使老臣能為司公子開不傷身子的安神藥,老臣也無力醫治司公子心中的頑疾。司公子當年身受重傷,未及調養便遭逢巨變,安親王想必不知,當年司家人的斬刑,司公子還被押至法場觀刑,滿門的忠義之士啊,就這麼被斬了,皇室如此對待司家,司公子還能守住心中的信念與正義,記著自己要扶正大蘅國,為百姓帶來繁華盛世,實屬不易。這些年,司公子忍下常人不能忍的一切,無法與人言說,這其中,有司公子自己的自尊,有多年無法釋放的苦痛,更有經年疊加的自卑。
“安親王,司公子的心疾,非言語能愈,也非簡單的施與受能療,帝王家無情,安親王若無賭上餘生的決心,實不應招惹司公子,司公子已是強弩末矢,苦苦支撐看似冷厲無情的堅固外殼,實則內裏早已支離破碎殘破不堪。老臣並非質疑安親王對司公子的情義,隻是想告知安親王,司公子身有遺憾,心疾難愈,而安親王他日登頂,即便是稍有動搖,司公子都怕是會劍走偏鋒以命為代價替君分憂。能護住司公子的,非權勢,非湯藥,非無濟於事的彌補,而是,安親王的情,人與命。安親王需真正與司公子成為一體,終身不棄,以自己的血肉補全司公子的殘缺,才能讓司公子向陽而生,不舍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