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離別前夜
蘇懷瑾向著黑暗深處墜落。
當年那場大火葬送了衍星樓上下數百性命,唯獨他因外出曆練僥幸保住性命,但自此之後的每一個深夜,睜眼便見無邊烈焰。
蘇懷瑾那時年紀尚小,卻也懂得一些韜光養晦的道理。就這麼頂著假身份過了一年又一年,積蓄力量等待仇家浮出水麵。
他猜過許多人——是世家?白玉京數次惱怒於父親的不配合。還是宗門?傳承太久的勢力總有些見不得人的陰私。
可他唯獨沒想過,會是他們全部。
他曾設想過有朝一日將仇人揪出在世人眼前審判,設想自己重振衍星樓,但倘若旁聽席上的每一雙手都沾滿血跡,他又該如何尋求一個公正的裁決?
多年忍耐成了一個笑話,蘇懷瑾甚至無法克製地去想像,是不是這些人都暗中注視著他,衡量著他,看他怎樣在殺死血親的仇人門下扮演一個乖順弟子。
接著柳岐山叛出宗門被正道追殺,蘇懷瑾麵對前來勸說的長老,第一次使用了咒殺之術。
從此再沒沒想過回頭。
蘇懷瑾睜不開眼,他的意識仍是一片混沌,無數碎片與光影如水中泡沫般漂浮又炸裂。
有時他錯覺自己還是小時候,母親悄悄催自己起床,說父親馬上要來查驗功課;
有時他又回到那一天——他剛從秘境中出來,太陽很大,蘇懷瑾揣著一兜子父親喜歡的花草,打算回家向父親服個軟再要碗糖水喝;
更多的時候他看見那場大火,半邊天幕被燒作血色,他站在人群中,望著父母留下的暗號強忍著不上前一步。
他看到許多張麵孔,父母的臉,管家的臉,師尊的臉,還有許多許多張哀嚎嘔血的麵孔……他在這深淵中墜落,忽然背後一陣劇痛,像是連著神魂也要一道刺穿。
蘇懷瑾在這劇痛中痙攣,不受控製地猛然向下蹬腿。
像是被誰強行自水中拽起,他聽見了聲音。
風吹動窗戶微微震顫的碰撞聲,鞋履於地麵行走發出的摩攃聲,金屬落進盆中的叮當聲,有人推開了門,吱呀——
有誰腳步輕快地湊上來:“咦?師兄怎麼還睡著?不是說已經醒了嘛?”
又有冷淡男聲響起:“或許他想賴床多睡一會,做師兄的還要師妹等著,真不像話。我喊他起來。”
蘇懷瑾想不起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誰,腦子卻因這句話瘋狂轉動起來,像是再不清醒過來就會有極可怕的事發生——
他背上再一次傳來劇痛!
眼睛還沒睜開,耳朵就已捕捉到銀針再一次紮下的破空聲,蘇懷瑾當即一個鯉魚打挺跪坐在床上,向前驚慌伸手:“使不得啊師尊!!!”
柳岐山拈著銀針,略帶嫌棄地瞧了他一眼。
蘇懷瑾被這一眼看得透心涼,連身上剛接好的筋脈都顧不上疼。
那些方才還在叫囂的舊日夢魘統統手拉手飛奔逃竄,此時他空白的腦中唯有兩個大字——“完了”。
柳岐山可不是什麼好性子的師尊。
當年蘇懷瑾剛開始練劍時受不了苦,賴在練武場上發少爺脾氣耍橫,柳岐山就是拿這個眼神預告了他接下來十年的悲慘命運。
好在柳岐山今天似乎並不想同他算賬,隻皺眉喊他:“把衣服披上,像什麼樣子?醒了就起來,我同你師妹在外頭等你。”
蘇懷瑾抱著衣裳急匆匆往裏鑽,沒一會兒就收拾得當衝出房門,小心向師尊問了句好,迅速向師妹身邊一湊。
柳岐山看著像是想罵他,餘光掃到鍾妙又將話咽下去。▓本▓作▓品▓由提▓供▓線▓上▓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