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過三月初七,長安城已熱得猶如盛夏,好似火神祝融歇得太久,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讓百姓都憶起他的熱情,這不,百姓們春裝還沒穿上過幾回,就已收入箱籠之中,什麼料子輕薄,什麼款式涼快,就往身上穿戴。

眼下,大概隻有遠道而來的西州回鶻使團格外適應,長長的隊伍中不乏頭一次造訪長安之人,初時的新鮮勁兒一過,麵上便帶著些疑惑不解詢問經驗豐富的馬夫。

“長安怎麼和高昌一樣,才過清明就這般火燒火燎。”說著,年輕人抬起手拭去額頭黏膩的汗珠,又從腰間取下水壺,仰頭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半,勉強壓下心頭一點燥熱。

因常年行走於西州高昌與大淵長安之間,皮膚黝黑粗糙的車夫眼角已爬滿皺紋,隻見他下巴微揚,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高聲回答:“烏穆少爺,您是讀書人,要知道大淵都城長安八水環繞,地勢平坦四季分明,與高昌自是不同,但今年呐,是有些反常,恐怕……”

說到此處,車夫似是想起什麼,急忙攔住話頭又咽了回去,擺擺手,沒頭沒尾說了句:“最遲四月底咱們就回去了。”

大淵皇宮承天門,紅牆黑瓦一眼望不到頭,莊重威嚴的高大門樓兩側候著五品以上官員及其親眷,雖民風開放,但正式場合總要做做樣子,郎君們站在左側,夫人娘子們則立在右側,又置了幾道巨幅屏風隔開。

站在女眷前端的謝杳杳十分惹眼,身量本就高出身邊人半尺有餘,再加上官家小姐們或華服錦衣珠釵寶珞,或素淨高雅玉冠樹釵,而她,偏著一身暗紫苑紅蝠紋勁裝,長發高束,不施脂粉,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橫在胸`前,站得筆直端正,好似怒放的百花叢中立了一柄格格不入的利劍。

“阿娘,您非不讓我穿那件淺碧春羅衫子,現下好了,一身的汗,難聞死了。”隊伍中一個紅衫紫裙小娘子翹著嘴,巴掌大的小臉微紅,半是熱的,半是惱的。

她身前貴婦眉頭微蹙,側臉低聲嗬斥:“今兒是什麼場合,由得你胡鬧?你阿爺出門前怎麼交代的?”

“阿爺每次都是那幾句,翻來覆去,兒耳朵都要生繭了,可太子殿下瞧不上兒,兒有什麼辦法。”

“瞧你那沒出息的,太子不也沒瞧上其他小娘子?對了,你看見沒?”婦人眼皮一抬,示意站在她們身前不遠處的謝杳杳,聲音壓得更低了:“未料想謝家三娘今兒也來了,你有空多走動,熟絡熟絡。”

小娘子冷嗤一聲,垂目低頭,裝作整理衣襟的樣子:“兒不去,謝三娘不倫不類,哪裏像個大家閨秀,兒與她無話可說。”原本她打算說“不男不女”,怕惹母親生氣,換了個詞。

“慎言!人家謝三娘不過十七,已是從五品的寧遠將軍,你要有她一半本事,你阿爺做夢都要笑醒。”

“什麼本事?嫁不出去的本事?謝三娘那官位,多半是靠她阿爺得的吧,再說,哪怕日後她坐到三品的位置又有何用?謝家也輪不到她繼承,謝四郎約莫三歲了吧……”

謝杳杳突然回過頭來,若有似無地往這處瞟了一眼,小娘子嚇得禁聲,臉刷一下通紅,低下頭,心裏嘀咕,說話聲音不大啊,難不成謝三娘長了對兒順風耳不成?這麼看過來,想嚇死誰!

本就氣質清冷、長相英氣的謝杳杳,一雙瑞鳳眼如星如炬,似能勘破一切,隻一眼,小娘子便怯了下去,不敢再言。

“進!”宦官特有的尖細聲音響起,劃破無形壁障,人群動了起來,默契地按照次序魚貫而入。

武官最前頭的正是謝三娘的父親,正二品輔國大將軍謝青黎,雖已年近五旬,但身姿挺拔步履矯健,與周遭同僚相比,氣質精神勝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