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序曲
也是盛夏。
白朗在一個平凡而晴朗的午後,透過明亮的門縫,偷窺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熱烈演出。
記憶中,幹淨明亮的落地窗,被樹葉染成薄荷綠的陽光,日照的氤氳把走廊拉得很長,彷佛綠野仙蹤裏的森林花房。
緊閉的琴房門那一邊,熔金日光裹挾跳躍的音符奔湧而出,恰如玻璃門格擋不住的那道逆光的影子,正投在白朗的身影前方。
琴聲從琴弦下不斷流淌,八小節的主題變化出千萬種旋律,每一串變奏都散發出五光十色的氣息。
複調和弦被分解得如此自然而幹淨,高音嘹亮如飛鳥,低音沉重包容萬物。
巴赫,《恰空》。
白朗背著大提琴,在練琴門房外呆呆站著。
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音色。
那個人居然用一把小提琴的單薄音色,演奏出了堪比一整支交響樂隊的恢弘旋律。
音樂仿佛被他賦予了生命,短短十幾分鍾,他聽到了啼哭、坎坷、歡愉,衰老與悲傷。
第一主題d小調莊嚴決絕,像暮色下晦暗不明的晚鍾。走過第十六變奏,畫麵陡然一轉,D大調如磅礴的浪潮迎麵撲來,熱情與喜悅漸次堆疊,神明降臨人間,發出難以直視的光明。二十四變奏收尾,餘暉落入群山,畫麵煙消雲散,悲愴重新擁抱d小調,墜入無邊死亡。
一雙手,一把琴弓,四根琴弦。
白朗根本不敢呼吸。
逆光的身影被拉出藍綠色的影子,明亮到像是被點燃的火。
燕尾服和緊繃的琴弓被記憶熔化成水,熠熠生光。
虛幻的夢境裏,逆光的影子倏然抬頭,視線準確對上門後的男孩,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白朗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肩膀被大提琴勒出了汗漬,皮膚幾乎要被北美格外毒辣的陽光灼傷。
時間似乎停滯了,又似乎在下一個瞬間吱嘎嘎向前滑動。
第2章 【2】仲夏維也納
盛夏。奧地利,維也納。
滴。
白朗蹲下`身子,從自動販賣機出口取出一瓶烏龍茶。
瓶身上冒著絲絲涼氣,很快凝結出水珠,被頭頂的空調風一吹,凍得人一個哆嗦。
“……昨晚,兩艘共載520人的難民船抵靠意大利蘭佩杜薩島,其中184名為無成人陪同的未成年難民……”
“今年共有約150萬難民湧入歐洲大陸。歐洲,正經曆著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嚴重的難民危機……”
麵前的大屏幕播放著畫麵,音量輕到有些失真,被時不時響起的機場廣播完全蓋了過去。
新聞女主播說的是德語,白朗並不能完全聽明白。但新聞畫麵足夠有衝擊力,看得他的眉頭蹙起,忍不住抱了抱身邊的琴盒。
吱嘎——
行李帶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停了下來。
屬於航班號OS302的傳送帶上,最後一個行李箱早在十分鍾前被取走,明晃晃的燈光下空無一人,倒顯得背著巨大樂器的白朗愈發孤零可憐,像個無處可去的流浪漢。
“啊——”
白朗眼巴巴地看著關閉的行李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哀歎一聲,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祥的預感成真,他仰頭把烏龍茶喝光,順手把瓶子扔進垃圾桶,認命起身走向問詢處。
*
收到Eisenstadt Orchestra交響樂團的offer還是兩周之前的事情。
當時他回中國還不到一個月,手裏已經有了波士頓BSO和紐約愛樂的邀請函,是許多同學豔羨的對象。即便如此,看到E團的燙金門票,他還是嗷的一聲跳了起來,興奮地怪叫兩聲,當機立斷定下了飛往維也納的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