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在那裏學會了怎麼剔除掉所有的情緒,大多數人都做到了。

江棄看上去也並無不同。

他的戰友們可以忘記父母親人,忘記自己相戀多年的愛人,忘記血緣至親的孩子。

他沒理由忘不掉一個隻是匆匆愛過的少年。

那幾年,對一切的冷酷才對自己的負責,沒有後顧之憂才能舍身忘死。

從特訓營出去的人是不能哭的,因為情緒崩潰會導致理智的喪失。

任務失敗倒是其次,死了也就死了,但恐懼和悲傷是破綻,他們被命令著要絕不透露自己的任何情緒。

於是快死的那一刻,也沒有人哭。

江棄在爆炸聲中等待著死亡,身邊是他過去戰友的屍體殘骸,頭顱破開,流出鮮紅黏膩的內裏,濺在江棄的脖子上,臉上。

還有人在呼吸,隻剩半邊身子,掙紮著問江棄:“你要當逃兵嗎。”

他們如果還剩最後一口氣,就應該衝出去和敵人殊死一戰。可江棄是不合格的戰士,因為他猶豫了那麼幾秒。

那一次入侵,是特訓營的錯誤策略,江棄那一組,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

有人懷疑江棄為什麼能活下來,他們真的以為他當了逃兵。

事實上調查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江棄沒有逃,沒有躲,他雖然沒能完美完成這個策略失敗的機密任務,但卻帶著幾個戰友破碎的遺骸殘骨回來了。

他是幸存者裏狀態最好的人——

沒有瘋掉,沒有重傷,保持清醒到最後一秒。

申請退役的時候,他們問江棄,你那時候怎麼活下來的?

江棄說,不知道。

他隻是不想死。

因為曾經見過他的太陽,他就不再甘心死於不見天日的角落。

從特訓營出來後,在所有人眼中,這是個橫空出世的天才,精英,他擁有神秘的背景,在很多事情上一往無前隻手遮天。

大家仰望他,崇拜他,無數人想要靠近他。

可沒有人知道江棄的生活仍然一片黑暗。

他等了很久,無數個日出日落,等他的天亮。

而燕也然回來的那天,江棄卻怕了。

他好像不知道怎麼麵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愛人。因為那是整整十年,是兩場生死交錯後,雲淡風輕的重逢。

他們都怕把自己的傷疤揭開,嚇到對方,於是粉飾太平。可江棄又有他該死的偏執,他想藏起自己的過去,卻又一定想追究燕也然的曾經。

如今,兩個人的瘡痍共同被揭開,血淋淋的一片。江棄一點都不痛。

唯有燕也然說:我感覺到你不愛我。

江棄感到曝屍荒野般寂寞的消亡。

他不肯在這件事情上讓步。

他們分明相愛,不該落得這樣狼狽的收場。

……

江棄沒有想到,原來將那些過去講出來,是這樣簡單的事。

因為麵對著他此生唯一的摯愛,每一個秘密都是在將他的真心抽絲剝繭。

他需要燕也然明白,他有多愛他。

“我以前以為你沒有我會過得很好,所以一躲再躲。我克製著不要去掌控你的一切,也克製自己不要在你麵前發瘋。可現在我發現,我錯的徹底。我是讓你不安和痛苦的罪魁禍首。可我現在卻知道,你還愛我,那麼瘋就瘋吧。燕也然,我不可能放開你了。”

臨近中午,烈日當頭,從窗簾紗布中透出斑駁的光影。

有那麼一束搭在牆上,幾乎肉眼可見地向下移動,逐漸覆蓋住他們兩人。

江棄忍了很久,才終於輕輕鬆開他的懷抱,讓燕也然從怔愣的抽泣中找回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