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條長長的路上。路筆直筆直的,我卻不知該往哪裏去。
路的兩旁是成片的花兒在妖異地怒放著。那花紅得似血,沒有一絲雜色,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花海的兩邊是慢慢翻湧的雲海,白得耀眼,和那花相印成趣。這條滿是黃土的路上,沒有任何行人,冷清得令人發慌,因而顯得異常寬闊。看見黃土,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不久前才擦過的皮鞋,卻隻看到一雙光腳丫子,再看看身上,嘿,全裸!
正覺著羞赧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急忙轉頭望去,三米開外赫然站著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頭,身材高瘦,穿著一件黑色的西服,配了條白色的休閑褲,腳上蹬著雙黑白相間的運動鞋。
我暗暗吃驚,如果人死後都是象我這樣地裸露著大好身軀,那這老頭顯然並非同道中人。看他這身可疑的黑白裝束,莫非是黑白無常兄弟中的某一位?
“老先生,幸會幸會,請問您是……”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嗬嗬,我是《黃泉晚報》的兼職專欄記者,聽說有個死因很奇特的年輕人來了,特意來采訪一下。”老頭摸出了一台DV,作出一副馬上要開始采訪工作的架勢。
我汗,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隻因摘那駱駝山山道旁的幾顆野果子,我不慎失足摔下了山崖,就這樣窩囊地結束了年青的生命,正應驗了司馬遷關於某些人將死得輕如鴻毛的光輝論斷。但這又有什麼好采訪的呢?難道要以此教育小朋友們“路邊的野果不要采”嗎?
我苦笑著說:“采訪費就不要了,記者同誌,先借條內褲給我穿行不行?”
老頭意味深長地笑道:“活著時死要麵子,死了後還是死要麵子,你可真是放不開啊。”
我心頭一驚,頓覺自己真是執迷得可笑,完全忘卻了“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真理,隻好趕緊轉移話題:“老先生,有什麼問題就趕快問吧,一會我還要趕路,去看看前麵到底有什麼狀況。”
老頭又意味深長地笑了:“趕路趕路,嘿嘿,你趕了一輩子路了,到了這裏,還要趕路,不累嗎?”
我頓有所悟,也又吃一驚,這老頭的學問還真是高啊,字字句句都是禪機。
“既然你想趕路,那我們就邊采訪邊逛逛這裏。走吧,天色也不早了。”老頭淡淡地說著,邁步走了起來。我光著屁股,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後麵,虛心請教了幾個問題。我還抽空看了看天,天上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隻有看不穿的雲彩,不知天色從何說起。
從老頭嘴裏,我得知這條路叫做陰陽路,又名黃泉路,路邊開的是彼岸花。這種花別名曼珠沙華、龍爪花,在中國的大理、麗江等地也有,被稱為“世上最悲傷的花”,花與葉的生長期相錯開,花葉永不能相見,因與人死後的“永別”有相同的寓意,於是成了黃泉路上的唯一指定用品,用以烘托氣氛,深化主題。
我還想問點什麼,老頭卻歎了口氣:“到底是你采訪我,還是我采訪你?”
我見勢不妙,趕緊拋出重磅炸彈:“最後兩個問題,第一,黃泉路是不是也可以通向天堂?第二,我一向學雷鋒做好事,比如扶盲人過馬路,給地震災區捐款、當義工,象我這樣的好同誌,沒有理由去地獄吧?”
老頭突然停下步子,令我差點撞到了他的後背。他緩緩轉過身來,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錯了。上天堂和下地獄,不是以行善積德來論的,而是看死者生前對人生的感悟程度來決定的。行善積德隻是提升自身感悟力的一種手段和方式,隻是修得圓滿的一門小功課而已。殺人如麻者隻要能感悟人生真諦,照樣能得道升天,所以才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法;堅持行善者如不能感悟天地玄機,癡迷於人世間的種種幻象,照樣會下地獄輪回。”
聽了這話,我如醍醐灌頂,同時也出了身冷汗。我想起我這糊塗的一生,何曾認真去感悟過什麼,與天堂是鐵定無緣了。我不甘心地問道:“神仙大叔,你能不能開開恩,給我個機會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