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中的人,或知道自己在做夢,或不知道自己在做夢,卻都難以從夢中醒來。

研城街市邊緣有一條風雅的巷子,通巷家家戶戶皆掛了風鈴,門上有,屋簷下有,流過巷陌的河水橋上、兩岸也有。

天色尚早,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風吹,各處的鈴在泛著金色的晨曦中呤呤啷啷地響成了一片低語。

偶爾風大了,撞開牌坊前的高掛的大鍾,悶響闖進床榻上的清夢,驚得遊人一腳踏入青石板積水處。

鬱知夜也被這鍾聲撞醒,恍惚間分不清哪個世界才是一場夢。

數年前,當鬱知夜還是從前的鬱知夜時,他在新投宿的客棧房間裏撿到了一本小冊子。

他閑來無事翻開看了一些,知悉那是一人將自己所做過的噩夢零零碎碎地記下,卻成一本厚冊子。

鬱知夜沒翻完就放下在床頭邊,卻沒料到一覺睡醒,睜眼望見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一番打探後,他發現身處環境與認知全然不同,至今仍覺得自己現在是在做夢。可夢也太真實,夢久了,倒開始質疑起從前是一場大夢。

他也無所謂哪個世界是夢,反正兩個世界的他都是孑然一身。

於是也能輕易做到隨遇而安。

風吹了鈴,風動,鈴也動。

風輕時他愛這輕動的鈴響,風重了他仍是驚那厚重的鍾聲。

鬱知夜從前一直漂泊,醒來亦複如是,撿起老本行當個遊醫,這次他在研城呆了三天,正預備明日就走。

穿越過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鬱知夜對數年前看過的那本小冊子裏麵的噩夢仍有記憶,他哪日有空閑來無事時想到那本噩夢集,也會順應意念去想那本子與現狀的聯係。

沒什麼思緒。

不過他自認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哪怕偶爾醒來後還是會恍惚上那麼一陣。

正恍神時,聽見有人喊他。

“客官,可起來了?”客棧的店小二略帶沙啞的少年音在門外響起,“再晚好東西可都被別人占光了了。”

王示端著水穩健地上樓,他才十三四歲,皮膚略黝黑,四肢緊實,張嘴還透露著活潑的少年氣,語調都帶著頑皮的笑意。

時間尚早,知道鬱知夜大概醒了,又不敢大聲說話吵醒其他客人,隻湊到了門邊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量叫人。

“起來了。”鬱知夜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他欠身掀開被子,隨手拿過床前的外衣披上才趿著木屐去開門。

王示揚著笑臉將裝著熱水的水盆捧進房間裏,走得很穩,升著水汽的快滿的水在暗銅色水盆中晃動著,卻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鬱知夜側身讓他過去後才慢步跟上去。

王示剛才話裏說賣好東西的地方指的是研城集市。

每月初一是研城趕集的日子,大夥兒一般從天剛亮就開始擺攤了,到日落就結束。

集市上有各種貨物交易,還有平日裏不常看到的表演,集市日子一到,研城才真正活了起來。

鬱知夜正是打算趁完集市再動身離開。

王示進門後將水盆放在床邊的木架上後才去關了門,接著退到一邊等鬱知夜洗漱:“盼了一月,終於把初一又盼來了。”

王示邊笑說著話邊把肩上已有些泛黃的白布撈起來擦汗,他自來熟,瞧鬱知夜住了幾天又覺得他神秘有趣,就更是喜歡過去找他玩。

進了房,王示就不裝模作樣地喊鬱知夜客官了:“鬱大哥待會兒可是打算一個人走?”

王示之前就提起過要帶鬱知夜一起趕集。

但鬱知夜喜歡一個人走,況且他知道王示出門還喜歡喊上三五同伴,就沒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