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1 / 2)

“其實,全不用這麼費事的。”明妃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拔下那支半舊的玳瑁簪就著燭花剔了剔,眼角下殷紅的盈盈淚痣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卻是冶豔而狠絕,“皇上的心思自然是要放了她,你何不遂了他的意,即讓聖上展顏,又可以讓她對你永遠感恩戴德。”

傅隨珠委實有些坐不住了,饒是強自斜歪在鎖子錦靠背上,那輕輕銜起的遠山眉還是不經意間透露了她的心事:“私通外寇,其罪當誅。這分明是不可轉寰的死罪,皇上卻肯為了她法外開恩,足見其殊寵到無以複加,也著實叫我們姐妹寒心。”

明妃哪裏不明白琯貴妃的憂慮,隻是笑而不睬,道:“皇上讓琯姐姐徹查此案,整頓六宮,可見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說什麼‘寒心’不‘寒心’的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也不過盡了本分為聖上分憂而已。”

傅隨珠被明妃這一席話澆得霎時渾身冰涼,此時終於連笑容也兜不住了,俯身向前壓低聲音,道:“依妹妹的意思,這官司竟是不能斷了?”

明妃抿了唇角,緩緩張開手,就著燭火照了照,水蔥樣的手指更顯得膚如凝脂,白得沒了血色。突然抬起頭睨了對坐的琯貴妃一眼,那滴淚痣便在茶煙裏吞吐掩映,妖豔嫵媚中竟橫生出幾分殺氣。

琯貴妃是見過大陣仗的人,此時被那雙眼睛一看,也莫名覺得身上起了幾分寒意。瞧明妃的架勢,分明是欲言又止的光景。明妃久居深宮,資曆雖老,卻並不怎麼受皇上待見,這是闔宮皆有目共睹的事,不過礙於她是當年從羽陵舊部和親過來的,身份特殊,彼此見麵才存了幾分顏麵。下人雖苛扣卻也談不上不遜或僭越。論交情,那還是八字沒一撇的。琯貴妃想她如今這樣端架子,無非是謀求聖眷,當下就不免對她起了幾分鄙薄之心。正尋思是否要開個不大不小的好處作為條件,明妃卻在這時開口了:“此事倒也不難,隻是倘若皇上問起來,頻伽著實不好交待。”

傅隨珠聽了這話終於笑了,道:“妹妹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再有第三個人知道,立時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明妃慢慢把手籠回袖中,隻是低著頭用茶蓋沿勻了勻茶葉末子,沒有看琯貴妃。過了半晌才幽幽道:“姐姐真的想清楚了?榮嬪這一倒,皇上就再也不可能待見姐姐了。”

傅隨珠愣了愣,凝神沉吟片刻,還是恨聲咬了咬牙:“她不死,我也不指望能得到多少恩寵,與其受這零零碎碎地閑氣,倒不如一口氣拔了這根毒刺來得痛快。倘若我們這回錯失良機,隻有往後的日子更加難過而已。”

明妃掩袖咯咯嬌笑,聽在琯貴妃耳裏卻是膽戰心驚。她突然斂容,拿手指在茶水中蘸了蘸,道:“既然要徹查,當然要查個仔細了。依妹妹愚見,榮嬪私相授受一案,其中牽涉甚廣,遠不是我們宮禁中女子能力所及。妹妹勸姐姐還是不要趟這遭渾水了。”

琯貴妃聽她遠兜遠轉說了半天到底還是不肯出力,不由大怒。然而礙於貴妃身份,眼下隻有冷靜自製,不動聲色,但還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正打算抬腳走人,卻忽然瞥見桌上用茶水寫成的一個隱隱的“北”字,再看向明妃時的目光已經有些了然。

明妃早把她方才的臉色瞧了個一清二楚,見她此時慍色盡去,方緩緩道:“姐姐是聰明人,不用提點就知道妹妹說什麼了。頻伽言盡於此,祝姐姐心想事成。”

傅隨珠喜不自勝,連忙親熱地執起明妃的手,笑道:“果真依妹妹的法子,事成之後,隨珠定當向皇上進言,引薦妹妹。”

明妃答得冷冷淡淡,道:“琯姐姐是尊貴人,隻不要

‘貴人多忘事’才好。頻伽小小一介藩妃,不求聖寵,但求仰仗姐姐庇佑,平安了此一生。”說著,把雙手重新揣回袖裏,推開密室後門,緩緩走了出去。

事隔一月,榮嬪私相授受一案終於水落石出。此案原本是宮闈醜事,不足大張旗鼓地調查。按製應由蕭皇後審理,但因皇後近來偶患頭風,便交由琯貴妃代為實查。結果卻令六宮諸人瞠目結舌。原來,榮嬪母族俱為女貞舊部,所授之物並非尋常家信衣物,而是通敵竊國的傳書。因事涉朝政,琯貴妃借機把這燙手山芋推交北府樞密院審理。既是官府辦事,哪有不雷厲風行的,一月下來,北院樞密使耶律斜軫速查處榮嬪黨羽數百人,上至父兄下至幼嗣,皆受審於大理寺,或發配蠻荒或梟首於市。榮嬪一案震驚朝野,更震懾六宮妃嬪。

琯貴妃協助此案有功,晉皇貴妃。三日後,聖旨傳至傅隨珠別院。自是,琯貴妃地位僅次於蕭皇後之下,更是風光無極。後宮中一時無人敢掖其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