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地

黑雲壓城,漫天飛雪。顧銛帶著一隊人,策馬奔向前方的城。

時逢亂世,烽煙四起。戰場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戰場外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可這被熱血兒郎拚死守護著的山河卻從來都是一副淡定模樣,天黑天亮,寒來暑往。

今年的冬天不見得比往年要冷多少,今年的雪也不見得比往年大多少。可是今年冬凍死的人,不知道會有多少!

天地不仁。

邊關征戰,流民何辜,偏又遇上這寒冬。

顧銛並不是有多不待見冬天,隻是其餘季節,各地的流民隻要有口飯,就能活下去。運氣好,打完仗還能安置一批。可到了冬天,每天都能凍死不少。每座城市,每日清晨,都有一隊小車推著一摞一摞的屍體,扔到亂葬崗。每座城附近的亂葬崗,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首。端的是觸目驚心。

流民離鄉,不論是被迫還是投親,總之都是為了活。可是哪裏有活路呢?這一路行來,每條路,路邊都三不五時出現或凍死、或餓死的屍體。

無論上幾次戰場,顧銛對於平民的死亡,都不能坦然接受。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顧銛能做的,就是辦好自己手頭的差事。

前麵的縣城叫吳縣。這是一座北疆的小縣城,縣城並不大,是北方縣城常有的樣子。依稀能看到城門外也有一座座宅子,有的已經自連接成街坊。遠遠望去,一派恬淡閑適的生活氣息。

那都是城中富戶在城外置的宅子,漸漸連成片,到了夏季每月逢一逢五的日子還會有小的集市。

顧銛當年就在吳縣生活了七八年,小城七八年間基本沒有變化。顧銛來的時候,走的時候都是暮春,站在城外看那一派生機盎然,至今曆曆在目,久久不能忘。

…………

那時候吳縣的集市偶爾能遇到吹糖人的師傅,兩個大子兒吹一個小糖豬,景秋得一個糖豬能笑好幾天。

那時候家裏還窮,景和最初在鋪子裏當學徒,升了徒工每個月能拿十五文。每個月二十七發月錢,次月初一景和就會早點下工,瞞著其他兄弟悄悄背著景秋去城外上集。碰上糖人師傅就給景秋買一個小糖豬。

回家的時候還要躲著其他的兄弟,兄弟倆偷偷摸摸東躲西藏地回屋,把一個糖豬左掖右藏,臉上的喜色怎麼都藏不住,一會兒工夫都要偷瞄十幾次。偏還要裝作“我們倆沒有任何秘密”的坦蕩樣子。

接下來得有半個月,景秋總是幸福洋溢的。有時候半夜起夜,都要摸去藏糖豬的地方,伸出舌尖來舔一下。隻敢舔一下,都舍不得嘬。

大部分時候,景秋是舍不得自己舔的,弟兄二人神神秘秘地對眼色,一先一後地進屋。然後頗為鄭重地拿出那糖豬,景秋一定要看著景和舔一下,他才迫不及待地舔上去。

這都是因為有次景秋偶然間發現景和從來都不曾真的舔,每次都隻是做做樣子哄景秋吃,景秋還為此哭過。

一晃,景和都走了三年多了。

他離開這裏也三年多了。

那時候,吳縣的小集市當真熱鬧。

賣瓜果的婦人,賣花兒的少女,帶著吳縣方言特有的腔調輕聲叫賣。細聲細氣的不知道是不是怕嚇壞了那花兒。

曾經還有過戲猴兒的藝人,敲鑼打鼓好不熱鬧。景和帶景秋看過一次。景秋打小就沒見過鞭子,偏生那耍猴兒的還總要把鞭子甩得極響。景秋眼見著那些猴兒被抽的吱哇亂叫,嚇得直哭,買了糖豬都停不下來。連著好幾天,睡覺都睡不踏實,總要人抱著哄。

吳縣偏遠又清貧,不比永安京,沒什麼太嚴格的禮教。街上常常能看到帶著冪蘺帷帽的姑娘小姐身邊簇擁著幾個丫鬟婆子出來看新鮮。